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锦书恨》刀叨叨 文案: 受对攻一见钟情,却怎奈攻又直又迟钝,受心里苦 受明明是小白兔,却总被攻当成冷酷的人,受心里苦 受没有做任何事,却被冤枉成魔教奸细,受心里苦 ……不过话说回来,受的确是手段很狠的小白兔,他要让攻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他只需要一页锦书……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离恨,白锦书 ┃ 配角:江城,林灵 ┃ 其它: 第1章 楔子   位于长安城外的清九山被当地人称为有凤山,如同这曾经的秦都咸阳以凤城之名广为流传,来源皆是秦穆公之女弄玉与夫君萧史吹箫引凤的传说。不过,当地人也清楚,如今有凤山上有的不是凤凰而是一帮山贼。这帮山贼盘踞有凤山上的凤凰寨,只会些官匪勾结的龌龊勾当,做起买卖却毫不讲究,也不管商队大小或者富人平民,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下山在山脚下的驿道干拦路抢劫的活。这一日,他们守着驿道,只截住一个独自出行的锦衣小公子。   凤城作为两代前朝的都城,其中自然不乏富贵人家,凤凰寨的这帮山贼没少见识相貌出众的富贵公子,但往日那些与此刻眼前这位一比,顿时都成了有别于天上白云的地下尘泥。这位锦衣小公子大约才十五、六岁的模样,精雕细琢的五官虽然尚显稚嫩,却已然可见成年之后是怎样的天人之姿。而最妙的是,这小小少年郎被一群凶恶劫匪包围,却丝毫不见慌张,反而对着山贼慢条斯理道:“抱歉,各位若求财的话,怕是我这里求不到,但求死的话,我倒可以满足。”   也算见多识广的山贼愣是被少年狂妄自大的说辞弄得怔了一下。接着,为首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不屑地嗤笑出声,“哪来的无知小儿敢如此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会怎么呼爹唤娘。”说到这里,声音一顿,男人的语调转而□□起来,“或者,呼我夫君也行,虽然你是男人,好歹长得像个女人,本寨主今天可以让你见识一下当本寨主女人的好处!”   那猥琐的潜台词让其他山贼都会意地笑起来。他们没有人注意到锦衣少年眸底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很快,少年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让人当女人的手段我恰好也知道一个,你们运气真不错,看来今天至少是不用死了。”   山贼头目自然完全不把少年的说辞放在眼里,正待动手,就在这时,马蹄声从驿道的另一端远远传来。   通常来说,遇到抢匪劫道,事不关己的时候,路人会尽量绕道或者赶紧躲开。这会儿从马蹄声听,对方只有势单力孤的独自一人,山贼一伙浑不在意,只专注在口舌招摇的肥羊身上。   没一会儿,一个佩剑的青年策马驶近,他转头打量了一群人一番,明显都已经准备穿过赶路去,却很快又调转马头折返回来。   面对明显江湖人士打扮的青年,山贼仗着自己人多,不以为意,为首的男人恶狠狠瞪过去:“少管闲事,赶紧滚!”   青年好脾气地笑了笑:“看看不行吗?”   这一伙山贼们顿时觉得今天黄历上的文字一定很特别,出门尽遇到脑子不正常的疯子。还没待他们出声,被围的锦衣少年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代为给予青年回答,“行,你可以留下来看看我怎么教训这帮为非作歹的山贼。”说着,他忽然出手攻击向山贼头目。   说起大话来特别厉害的少年的确会点功夫,但武功稀疏平常得紧,山贼头目随手就砍断了少年手中的树枝,没僵持两招,山贼头目的刀便直冲少年的要害而去,后者已来不及变招,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刀逼近。   就在这时,山贼头目的刀忽然断裂。没有人能看清那枚击断厚重刀刃的小小铜钱,但至少能想到应该是旁边说自己“看看”的青年出手帮了锦衣少年。山贼一伙一共有九个人,眼光头脑都不行,想不明白悄无声息断了山贼头目刀刃的手上功夫究竟有多厉害,这时候仗着人多继续逞凶。“已经警告了你别多管闲……”   山贼头目的话没能说完,他也没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不起。   一旁死里逃生的锦衣少年却并不领情地冷冷看了青年一眼:“我不需要你帮忙。”   青年故作无辜地举了举手:“希望这能帮助我得到你的原谅——有朝一日,我很可能会死于多管闲事。”   锦衣少年的眼中终于微微透漏出一丝讶异,他顿了下才开口:“你该在死于非命前先学会少管闲事。”   闻言,青年颇为愉快地笑起来:“可惜师父没教过。”   锦衣少年又望了青年一眼,没有再多言语,只是走回自己的马边翻身上马。   “我叫白锦书。”青年忽然说,对于锦衣少年充耳不闻的反应似乎早有所料,他在短暂的停顿后语带笑意地补充:“我师父倒教过我交换名字的礼貌。”   在马背上稍稍调整坐姿的锦衣少年终于转头淡淡瞥了白锦书一眼。   “如果我们再次见面,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语毕,他头也不回策马远去。   被留在原地的白锦书好笑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小小年纪,哪里学来这么大的架子?” 第2章 第一章   夕阳从凤城城楼落下之际,白锦书正从北边的城门入城。习惯了风餐露宿的人原本只准备随便找一家小客栈入住,但在经过御福客栈侧门的马厩后,他改变主意。   ——若非老天想要让他重遇今天早些时候见到的那位小少爷,他又怎么可能无意一眼便瞥见御福客栈马厩里那匹少年所骑的白马?   白锦书向来好事,尽管觉得武功意外差劲的少年似乎有些古怪,却丝毫不减惹上一番麻烦的兴致。在这家繁华凤城中依旧排得上号的豪华客栈入住后,白锦书直接往天字号房间的区域而去。那个显然锦衣玉食长大的有钱人家小少爷如果不选择天字号房居住,白锦书就把自己的姓倒过来写。   没半柱香的功夫,白锦书便被确认往后可以继续姓白。   时值夏末,略显冷清的天字号房间前走廊边,毫无防范意识的小少爷半掩着面向内侧的窗户通风,此刻正背对门坐在桌边书写着什么。白锦书不觉心生捉弄之意,稍一转念,便悄无声息地从窗户潜入房间,偷偷站到小少爷背后偷看后者在写什么。   只见这年纪轻轻的小少爷写得一手漂亮的汉字,对书法不甚有研究的白锦书分不清这是在临摹谁的字体,但清楚认出了小少爷在白纸上写下的词句——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白锦书忍不住笑道:“我的名字其实和这句词没关系,主要我在家排行锦字辈,便有了这么个名字。”   说实话,白锦书故意突如其来开口是存着惊吓对方一番的心思,然而,那小少爷全然不为所动,只回头淡淡瞥了白锦书一眼,一副似乎一早就等着后者的气定神闲。接着,小少爷又提笔写下另一句词——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姓叶。名字取自这首词。”小少爷头也不回地说道。   白锦书故意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你叫叶白头。”   被逗的人终究没忍住转头瞪了白锦书一眼。白锦书感叹道:“像你这个年纪,的确应该有些少年心性才好。”   小少爷不动声色打量了白锦书一番。“白少侠还真是交浅言深。”   “我们交情浅吗?”白锦书故作正经地表示讶异,“要知道,我们已经有了不需要你请我进门便登堂入室的交情。”   小少爷没有回答,径直低头在白纸上继续写下“不请自来”、“不速之客”。   白锦书厚着脸皮转移话题:“你在书法上的造诣真是不低。”   “你在厚颜无耻上的造诣也同样不低。”   白锦书不觉认同这一说辞,毕竟,要点脸面的人听到这样的评语觉得不会如同他这般开心,甚至笑出声来。低头看着自己所书写文字的小少爷听闻笑声微微意外地抬头看了白锦书一眼。他的脸上总是挂着不符合年纪的装腔作势般的冷淡高傲,但此刻,白锦书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一丝笑意,如同他能感受到对方也有些高兴的心情。   小少爷重新低头提笔写下“叶离恨”三字。   “这是我的名字。”   白锦书望向风骨隽秀的字迹,下意识轻皱了下眉头:“这个名字不好听。”   一贯难以取悦,诸多傲慢的小少爷这一回倒没质疑白锦书对他名字无权置喙的情况,反而轻描淡写解释:“如果不懂离恨,又怎么会知道欢聚的珍贵?”   白锦书有个喜欢装大人的小侄子,对幼稚的装模作样算是熟悉,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名叫叶离恨的小少爷不过就是年纪稍稍长点的他的小侄子,然而这一刻,听对方道出明明也颇为装腔作势的人生感悟,却不觉心生触动,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你有经历过什么离别吗?”白锦书不自觉脱口问道。   叶离恨不答反问:“你呢?”   “为了上山学艺,我离别了家人,为了行侠仗义,我离别了师门,而每次行侠仗义后,我也离别了自己救助的人。”说到这里,白锦书望向面前的人一本正经道,“和你说的一个道理,没有别离也就没有重聚。例如说,我又重遇了行侠仗义的对象,虽然他挺不识好歹的,但至少我们现在正在一张桌边谈天,很有重逢的喜悦。”   被嘲弄不识好歹的人也不着恼,只是眼睛微眯,眸底有意味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说过我不需要你行侠仗义,不信的话,现在我们可以比比。”说着,他随意把手中的毛笔当成武器拿到手里。   白锦书不由回想起那被山贼砍断的树枝,亏他当时真的以为叶离恨是拈花飞叶的高手。虽然至今仍不能确定这个古怪的小少爷是否藏拙,至少认为犯不着和对方毫无意义的动手。他假惺惺服输:“好了好了,你笔锋锋芒毕露,我甘败下风。”   “你知道就好。”面对毫无诚意的演技,叶离恨丝毫不介意地轻易放过这一话题。   暮色随着终于稍稍透漏出一丝凉意的晚风潜入被打开的窗户,注意到时间不早,白锦书从自说自话落座的椅子上站起身。   “不打扰你休息,我想我该告辞了。”   “你既然不请自来,离开的时候,想必也不需要我相送。”叶离恨说着重新低头继续写他的字。   白锦书自然也不会指望自己受到房间主人的热情挽留,面对爱摆架子的年轻小少爷,他不以为意地笑着自己走到门边。在开门踏出房门之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一动不动坐在桌边的人。出乎他的意料,以为一定头也不抬兀自写字的叶离恨这时恰好正抬头望着他。白锦书心中一动,来不及思索便脱口而出:“第三次的时候,你会给我什么?”   叶离恨不觉眨了下眼睛,疑惑反问:“什么?”   “你说第二次见面会给我你的名字,那么,等我们第三次见面,你会给我什么?”   白锦书无意从叶离恨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会那么问只为逗对方。却不料,叶离恨一脸认真地思索了一番,随即正经反问白锦书:“你想要什么?”   白锦书反倒差点被问倒。   认识白锦书的人都认为他这个人脸皮挺厚的,但其实,大多数时候,白锦书无意占人便宜。望向居然乖乖接受他逗趣的小小少年,白锦书不觉想起自己那总爱缠着自己带他出去玩的小侄子,于是,不假思索开口,“我要一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玩。”鉴于叶离恨爱装腔作势的别扭个性,对于这一提议的反应白锦书可想而知,后者也不给对方作出回应的时间,话音未落,自己便率先走出门口关上了房门。   有人说江湖很大,但冤家的路却往往很窄。这样的道理并不是任何时候都适用的,但无论如何,一家再豪华的客栈,用餐的大堂也不至于一望无垠。于是乎,白锦书在第二天的早晨下楼用餐时,一眼便见到了临窗而坐的叶离恨。   此刻,锦衣华服、招摇过市的叶家大少爷只是用顿早餐,桌上摆得跟宫廷御宴似的。白锦书走近的时候,忍不住稀奇打量对方手中的杯子:“你在喝酒?”   “这是夜光杯。”叶离恨举起杯子对着晨曦给白锦书看,然后朗声吟起诗来,“葡萄美酒夜光杯,天光云影共徘徊。回首满目凄凉事,别酒劝君君一醉。”   白锦书愣是没听出这首“诗”有什么问题。   “坐。”叶离恨颐指气使地点了下自己对面的椅子,然后招手,“小二,添副碗筷。”   白锦书这才注意到虽然叶离恨的面前摆了一桌的食物,但大多是精致的糕点,从量来说也能勉强匹配两人的食量,而叶离恨还没怎么动筷,看来正在等人。显然被等的人不觉失笑:“为什么不索性之前就摆两副碗筷?”   叶离恨不赞同地看他:“那你岂不是很得意?”   这一回,白锦书敢肯定叶离恨醉了。“你这年纪的小孩,还是别学人喝酒的好。”   “你这年纪的小孩,还是别学人倚老卖老的好。”喝了酒的叶离恨看白锦书的眼神有些迟钝,但并不影响他毫不客气地顶回来。   面对至少比自己小五、六岁的小小少年,白锦书倒也不生气:“你一定是醉糊涂了才那么没大没小。”   对此,叶离恨异常肯定:“我不喝酒的时候也这样没大没小。”   白锦书简直要被叶离恨逗乐。这个小少爷不喝酒的时候的确也挺没大没小,但绝对没这会儿那么可爱。“你喝点酒倒不是坏事,不过,别耽误待会儿我们出去玩,现在先别喝了。”   “待会儿我们要去哪儿玩?”叶离恨问道,还是他一贯有些冷冰冰的声音,但白锦书觉得仿佛看到自己一脸期待的小侄子迫不及待的兴奋模样。   “保管是你从来没有去过的新鲜有趣的地方。”   叶离恨立即嫌恶地皱起眉头来:“我对花街柳巷没有兴趣。”   白锦书在错愕的久久发怔后大笑出声:“你小小年纪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追问:“那你带我去哪儿?”   白锦书把叶离恨带到了最常见不过的集市,不过,一如前者所料,这个不知道在哪儿被浇灌长大的娇花小少爷从来没见识过如此场面。因为走了一会儿路而有些酒醒的人目光不再那么迷离迟钝,但却很快为眼前的景象攫取所有注意力,脸上不自觉透露出一丝新奇感,总算有点自身这个岁数的模样。   凤城的集市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卖洞箫的摊位特别多。白锦书对于吹箫引凤什么的传说没有多大兴趣,不过从小除了习武之外,也就算对洞箫有些许涉猎,这时候面对琳琅满目的洞箫,不自觉随意欣赏起来。箫声的动听程度多少和材质有关,这些似乎只为吸引游客眼光的洞箫大多是中下等的紫竹所制,几乎看不到上品的紫竹箫,唯一引起白锦书注意的是一管并不起眼的玉屏箫。他正待仔细赏鉴一番,就见叶离恨伸手拿起这支箫来。   “老板,这箫我要了。”   一点不懂财不露白道理的富贵小少爷随手就是远超货品价值的一锭白银。白锦书天生穷命,虽然对金钱概念也不强,但多少替叶离恨有些心疼。箫算是买下了,离开摊位后,白锦书忍不住提醒:“这管箫不值这么多银子。”   叶离恨不以为意,轻描淡写回答,“千金难买心头好。”一派知音难觅,尔等门外之辈焉知尔的模样。语毕,他擦拭了一下吹口,低头试吹起箫来。   白锦书之所以会学箫是因为小时候看师娘吹箫的模样,一时间觉得看到天女下凡,倾慕不已。等学了洞箫之后,也就不再迷恋姿态,顶多是判断这个姿势标不标准。叶离恨拿箫的动作其实并不那么规范,但却又让白锦书重现见到仙人风范的感觉。爱箫之人期待着应该是个中翘楚的叶离恨接下来的吹奏之曲。   ……然而,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叶离恨试吹了好几次,愣是没能吹出声来。   半晌。白锦书花了好一番力气咽下笑声,“没有学过的人一开始吹不响箫很正常。”他努力为眼前的人缓颊。   叶离恨倒是毫无赧色,若无其事把箫递给白锦书:“我要不会响的箫又有何用,不如给你。”   白锦书不觉心中一动。不会吹箫的人特地买了一管箫难道只为试吹好玩?只是,若说是因为见白锦书看中这管箫而特地买来相赠,这一番曲折也着实够别扭。白锦书已经分不清这个人是不懂害羞还是脸皮太薄,这时候只得假意对方的确就是觉得这玉屏箫弃之可惜,不如随手送人。   “无论如何,让我吹奏一曲拿手的曲子来表达对这一礼物的谢意吧。”   没有当众表演欲望的白锦书把叶离恨带到河边一处僻静的地方。虽然他没有苦练过吹奏技巧,但想把一支原本音质就上佳的洞箫吹出动人音律也算容易。箫声向来偏低沉凄婉,不过白锦书吹奏起来却多了些轻缓悠扬。他选择的曲子是颇为流行的《念奴娇》,念奴是唐朝的有名歌伎,以清亮歌喉和常伴唐玄宗左后的一些野史闻名。以她命名的这首词牌曲是当下盛行于乐坊的中难得较为欢悦的曲子。平时白锦书倒也喜欢一些婉约伤感的乐曲,但面对叶离恨时,不自觉希望对方多些欢愉,少些冷清。   可惜,一曲未完,白锦书就察觉到了逼近的杀意。分不清来人是想杀自己还是身边这个神秘的小少爷,箫声骤断,白锦书挥剑精准击开直逼自己而来的剑锋。   很快,三个蒙面杀手现身。这三个杀手武功都不及白锦书,但三人联手起来却也让白锦书一时有些疲于应付。唯一让白锦书稍感安慰的是,这三个杀人显然冲他而来,叶离恨袖手旁观着,三人无人分神对付场边看客。   倒是幸运置身事外的叶离恨一脸淡然地观看战局,一派指点江山的模样,末了轻巧“关怀”:“需要我来‘行侠仗义’吗?”   叶离恨这么一问,倒是有杀手想要抽空先解决一旁的人,白锦书不得不犯险转守为攻压制住对方,使和他缠斗的三人竕身无暇。如此一来,他自己被迫陷入了下风。   一旁没有得到回答的叶离恨不紧不慢从路边的地上捡起一根柳条。想到这个人曾经拿着的树枝一转眼便被砍断,白锦书简直哭笑不得。生怕对方武艺确实粗浅,他赶紧道来:“若帮不上忙你就别帮了。”   叶离恨给予他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加入战场。依旧翠绿的鲜嫩柳条枝看起来在空气中无力地摆动,但下一秒,柳条枝疾如闪电地缠住了一个蒙面杀手手中的剑,很快,那柄剑便被卷飞。   这一手固然有出其不意的原因,加上杀手轻敌,但若无足够的功力也绝对做不到如此爽快利落。也曾怀疑过叶离恨藏拙的白锦书亲眼目睹后,仍旧为后者展现出的实力而不觉意外。   连白锦书都低估了叶离恨的身手,就更不用说那三个杀手。如果说那三个杀手原本还有能力通过缠斗得逞刺杀任务,那么,叶离恨的介入则让三名杀手很快沦落成被动的一方。拿着看似戏弄人的柳条,叶离恨的攻击却是凌厉至极,招招杀机重重。说实话,白锦书宁愿一个如此年纪的少年只会些花拳绣腿,那也好过出手这般老练毒辣。不过,他多少明白叶离恨咄咄逼人的原因。以叶离恨的杀招,又有白锦书配合,一击毙命并非难事,但叶离恨显然想要留下活口审问,又不能让杀手都逃走,所以才会如此步步紧逼。   在白锦书和叶离恨两人夹击之下,三个杀手很快疲于招架。叶离恨的柳条灵活如同毒蛇,看起来招招都寻着死穴而去,不过,得到机会,他只卷走了一个杀手脸上的黑巾。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孔,白锦书认识的人不多,原本也不指望发生面具后的脸孔是自己的师弟之类戏剧性的场面。另一方面,尽管杀手的招数大多认不出来,但有个别招式能看出路数,白锦书基本能料定这三个杀手来自火莲教。武林正道最近正要召开武林大会商讨如何铲除这个近年来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魔教,自己作为主要号召门派的首席大弟子,恰好路经火莲教的地盘,被对方追杀也属正常。白锦书并不认为必须扣下杀手询问,只是,叶离恨不依不饶地缠着三个杀手,这么认真帮他抓人,他也不好意思太扫兴,依着叶离恨特地诱敌的计划,一个虚招后,白锦书飞指准备先制住一个杀手穴道,不料,就在这时,又有一道绿色人影飞扑过来。   “师哥!我来助你!”   忽然出现的绿衫少女是白锦书的小师妹林灵,白锦书不知道从来没有下过山的小师妹怎么会出现在凤城,只知道被这小师妹一打岔,他和叶离恨的配合反倒遭破坏,尤其,为了免于伤到林灵,白锦书不得不撤剑,少了他的压制,叶离恨顿时成为被集中攻击的目标,为避开杀招,他不得不暂时退守,使得三个杀手终于找到了机会同时撤离。叶离恨还想继续追过去,白锦书既不放心叶离恨独自追敌,又不能让自己的小师妹被独自落下,他赶忙唤住叶离恨:“穷寇莫追。”   原本白锦书挺担心就叶离恨的心性,他不会那么听话,尤其之前对方显得志在必得,不料,白锦书仅那么一说,叶离恨便听话地退回来。接着,他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林灵的身上。与此同时,林灵也在好奇打量叶离恨。   白锦书看着这对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好笑地心想他们莫不是看对眼了吧。林灵首先出声:“师哥,这位是你朋友?”   “我给你们介绍。灵儿,这位是我刚认识的朋友,也刚知道原来是位身手不凡的年轻俊杰,”没机会就叶离恨先前藏拙的行为抱怨一番,白锦书借机轻巧地揶揄了一句,接着继续介绍,“这位俊杰大名叶离恨。叶少侠,这位是我的师妹,林灵。”   叶离恨年纪小小却总一副疏远清高的模样让白锦书在此之前有心逗对方,从来没虚与委蛇地客套过。这还是他第一次使用“叶少侠”这一称呼,说的人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听的人则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接着,之前也同样不知道礼貌为何物的叶离恨颇有风度地施礼:“林姑娘,幸会。”   “叶少侠的武器好别致。”林灵望向叶离恨手上的柳条,好奇打听,“不知叶少侠师从何门?”   这个问题白锦书也挺想知道答案。之前联手对敌的过程中,白锦书暗中观察过叶离恨。这个年纪比他小不少的少年就武功来说竟然不比他差太多。要知道,白锦书本身是武学奇才,年轻一代中几乎没有能与他匹敌的,可这叶离恨若加以时日,两人对敌,还真难说鹿死谁手。想来叶离恨背后一定有个名师。此刻,听到林灵提问,白锦书转头望向叶离恨期待对方开口回答。   可惜,叶离恨口风甚紧:“家师名讳不敢妄提。”   白锦书略感失望,不过见林灵张嘴欲言,熟悉对方打破砂锅问到底个性的人未免叶离恨为难,抢先切换话题:“说起来,灵儿你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的?”   林灵立即转移了注意力,她高兴地回答:“我本来就想来找师哥的。没想到那么巧,刚才听到箫声,我听着觉得熟悉,没想到居然真的就那么找到了师哥。”   “你来找我做什么?而且你怎么恰好在凤城?”   “师哥你忘了?我家就在这里。之前听说师哥你独闯魔教总部,心想着师哥应该就在附近,之后自然会去参加武林大会,肯定经过凤城,这两天我一直在城里城外的逛,就想着以师哥的个性,哪儿若是闹出些什么事,势必有师哥的份。”   “怎么说你师哥的?没大没小。”面对调笑白锦书并不生气,只是不轻不重地数落了一句。然后注意到,他和师妹说得热络,一时冷落了叶离恨,这时,往身边的另一个人望去。   叶离恨始终安静站在一边听两人说话,莫名有一种乖巧感。白锦书想了一下,其实他有好些话想问这个奇怪的小少爷,不过叶离恨忌讳说自己师门,白锦书也不方便在师妹面前多打听其他什么,这个时候索性考虑一些正经事情——例如说,接下来,白锦书该如何计划?   先不论究竟是谁要杀他,那些人此番失手,显然还会卷土重来,谁和白锦书一道行动必然不会安全。就理想情况来说,白锦书希望接下来自己独自行动,可是,在难以确保杀手只是针对他自身还是针对他师门的情况下,很难说毫无江湖阅历的师妹独自前往武林大会是否更危险,白锦书思前想后认为尽量隐藏行踪和师妹一同行动可能更为妥当。至于叶离恨,叶离恨和自己并无什么密切关系,加上身手不凡,应该说完全轮不到白锦书替他担心什么。这么一番思量下来,白锦书作出决定,他抬头望向叶离恨。   “叶少侠,天色也不早了,我和师妹还有事叙旧,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这话说得再委婉也明显是赶人的意思,只见,叶离恨神情不变回答:“你说为我吹奏一曲以表感谢,刚才没有完成,不如先把这首曲子吹完再说。”   这倒也不是刁难,这一要求合情合理。想来重视承诺的白锦书取出对方送的玉屏箫重新开始吹奏。   一边吹曲,白锦书一边忧虑:叶离恨会不会认为自己有危险,义气地坚持留下来助他一臂之力?才那么想,就见叶离恨也不等他吹奏结束便毫无留恋地转身走远。刚被下逐客令的人是刻意不听完整首曲子的,表现出“没有人能赶我走,只有我不稀罕留下”的鲜明立场。白锦书心里有些为这个小少爷的小心眼感到好笑,但同时又隐约有一丝失望,大约是因为自己那一刹那的自作多情。但不管怎么说,叶离恨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白锦书视线,吹箫的人还是坚持把整首曲子都给完成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的箫声是否能传得足够远让叶离恨听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遇到这个奇妙的少年,更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3章 第二章   鉴于偷袭失败的杀手要查到师妹身上肯定得花费一段时间,白锦书这天暂时借宿在了林府,同时也方便林灵别过家人启程前往武林大会。为了避免被追踪,白锦书没有返回客栈取无关紧要的行李,只是,他的马在客栈必须取回。第二天上路前,他请了林家的仆人前往牵马,自己暗中跟踪,以此确保没有人盯梢自己的马。当林家的仆人按白锦书嘱咐在城外随意跑了两圈后,白锦书现身接手过自己的马。   远看没有什么异状,等凑近自己的马匹,白锦书立即发现马鞍内侧不知何时被人塞了一封信。他取出信封打开,却只在里面发现一页白纸。   究竟什么人放的这一空白信笺?而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白锦书疑惑皱眉,片刻后,蓦地想到的是那个神秘古怪的小少爷叶离恨。那时候叶离恨知道白锦书的名字,写过李清照的词句“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现在,马鞍里的空白锦书是不是叶离恨寄来的?他没有写字,想从这空白的纸张中传递什么?   白锦书想了下,问林家的那个家仆:“你知道凤城有什么地方和‘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有关系的吗?”   面对这一问题,家仆不假思索开口:“回白大侠,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有关系,凤城最很有名的妓院叫做月满楼。”   听到这个回答,白锦书的本能反应是感到好笑,尤其想到当初一脸嫌弃说对烟花之地没有兴趣的叶离恨的那一神情,不过很快,他思绪凝重起来。先不说叶离恨肯定不会约白锦书在妓院见面,就叶离恨的个性来说,在上次被白锦书“请离”之后,若非有真的至关紧要的事情,以他高傲性气,怎么也不会主动联络白锦书。这时候他让白锦书去月满楼,显然情况不同寻常。   沉思之际,白锦书翻身上马。在交代了家仆先回林府让林灵等他回来再上路之后,策马回城往月满楼而去。   赶往月满楼的一路,白锦书仔细思考了整件事情。在紧急情况下,叶离恨不可能故弄玄虚,所以,那隐晦至极的锦书传信意味着叶离恨在避人耳目。而要避人耳目,堂堂正正光顾妓院显然是不切实际的。另一方面,但凡叶离恨从月满楼正门进入,以他那样貌,肯定立即吸引大多数人的目光。所以,叶离恨很可能是偷偷潜入月满楼。他藏身在如此繁华热闹之地,如何能不被人发现?在对这个问题思前想后,抵达月满楼的白锦书也没有选择正门,翻墙进入,第一时间往后院最冷清的地方找去。   对这一行业不甚了解的白锦书多少知道妓院对付并非自愿卖身少女的手段,所以看到那些与月满楼风格格格不入的简陋小木屋时并不意外,进入这个悄无人迹的小院后,白锦书小心推开一道道木屋的门往里查看去。   很快,他真的在一间小木屋里发现了叶离恨。引他前来之人此刻正背靠着墙屈膝而坐,低着头似沉沉睡着。   白锦书疑惑地走近,“叶离恨?”对方没有作出任何回应。白锦书这才注意到对方身后墙上的血迹。   虽然仍不能排除这是陷阱的可能性,但白锦书还是快步走了过去,他小心扶过对方身体查看,在确认叶离恨后肩有伤之后,也确认了对方根本不是睡着而是陷入昏迷。   白锦书小心拉开叶离恨的衣服查看伤口,那是一道很深的剑伤。因为在背后,不方便包扎,刚才叶离恨应该是特地将肩抵着墙以此来阻止流血。但这么做似乎用处不大,至今那伤口还没能止住血。白锦书赶紧伸手点住伤口附近的穴道。那么做的时候,不觉疑惑为什么叶离恨自己不先封住穴道?念及的可能性让白锦书担忧地搭向对方脉门。不出他所料,叶离恨不仅身中剑伤,身上更是有很重的内伤。饶是白锦书功力深厚,一时都没有办法收敛对方体内乱窜的内息。   “才分开多久,你是怎么使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白锦书一边运功帮对方平复内息,一边不自觉低喃出声。   他不是一个心思深沉的人,也不爱多动脑子,不过,当有一个问题摆在他面前,至少还是有一些思考的能力。   之前没有太留意的白锦书开始回想起一些细节来。以叶离恨的性子,他岂是那种轻易放弃自己主张听别人话的人?当初袭击白锦书的三个杀手逃走,叶离恨准备去追,居然被白锦书一句“穷寇莫追”就给留了下来。要知道,在这之前,叶离恨对偷袭白锦书的杀手特别在意,显然打定主意要搞清楚着三人身份,所以,他怎么可能转眼便轻易任由三个杀手离开?而之后,白锦书对叶离恨下了逐客令,叶离恨虽然小小报复了一番,但真的说走就走。也许,那时候他离开得干脆,就是为了继续追那三个杀手去?   虽然叶离恨武功着实不低,但那三个杀手也是高手,叶离恨独自对付那三个杀手绝对会吃亏,就更不用说叶离恨显然是冲着对方的老巢而去。想到对方莽撞行动弄得自食恶果,白锦书却生不起气来,这时候更多的是担心和后怕。   因为白锦书内力的注入,叶离恨慢慢醒转过来。他虚弱地眨了下眼睛,然后望向白锦书,默不作声。   白锦书忍不住数落:“如果我没找过来,你可能就会死在这里。”   “那是我自己的事。”叶离恨不假思索回答。   声音那么虚弱的时候偏偏那么硬嘴,这就让白锦书有些着恼,他忍不住开口想要训斥对方一番,可叶离恨已经淡淡说下去:“你来救我,那是你的事,你不来救我,那便是我自己的事。”   虽然这个说法轻巧,但其中的深意却让白锦书不觉微微动容。像叶离恨这个年纪的小孩,一般来说都是觉得别人欠自己,该为自己做些什么的那种理所当然,叶离恨看起来被骄纵惯了,却不料把人的凉薄看得如此天经地义,完全不觉得白锦书有任何义务救自己。   素来不爱说教的白锦书在这一刻莫名想要纠正些什么,不过,思索片刻后,最终选择轻描淡写地笑:“你这话不对了,只能说,我来救你,那是我聪明。我不来救你,那便是我没看懂你那暗示。”   叶离恨低头没有回复。白锦书借机询问自己的疑惑:“你的伤哪里来的?和那三个杀手有关?”   “我找到了他们的地盘,可惜被他们发现。”   白锦书当真好奇:“你怎么找到的?”   叶离恨也不隐瞒:“我在他们身上下了一种大多数人察觉不到但我能追踪的香料。”   白锦书听说过这种追踪人的方式,来历神秘的叶离恨拥有这种本事不至于让白锦书惊奇,不过,叶离恨的手段却让他不觉感叹。当时,叶离恨已经在杀手身上下了香料,他却装作要追踪对方,然后假意被白锦书阻止,以此来麻痹那三个杀手的警惕性,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如此周到,滴水不漏,可见心思有多细密深沉。小小年纪,心机如此,不知是可怕还是可怜。   叶离恨张嘴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在他出声之前,白锦书伸手指示意噤声。眼下叶离恨因为受伤听力不够灵敏,白锦书则第一时间就察觉到有人从屋顶经过。对方人数至少有六七人,他们的目标就是月满楼,在经过白锦书他的院落后,直接潜入了月满楼主楼。   目前正被人追杀的白锦书颇有自觉,加之刚刚光顾了对方地盘的人就在自己身旁,难说那几人是否是来搜寻他们两人,在确认暂时替叶离恨压制下紊乱的内息后,白锦书走到窗边谨慎查看。   和上次三个杀手打扮相似的蒙面人虽说是“潜入”月满楼,实际对自己行迹并不那么谨慎。远远就能听见个别房间的惊呼声,显然是蒙面人直接闯进了正在“行事”的房间。白锦书回头望向身后依旧坐在地上叶离恨:“估计是在找我们的。”   “我走不了。”叶离恨肯定判断。   白锦书也不指望两个人能顺利离开月满楼。要经过大门或者翻墙离开肯定会被察觉,即便他的轻功真的好到能背着叶离恨摆脱追踪,后者身上的伤也经不起这样的颠簸。想了一下,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这回只能带你见识见识那个‘你从来没有去过的新鲜有趣的地方’。”实在不指望叶离恨能说些什么好听的,白锦书也不待对方作出反应,直接把人抱起来从恰好能隐蔽视线的回廊溜到就近的主楼侧门。   刚才听到的那些惊呼声此刻反而给了白锦书很好的指引。想来那些蒙面人不会反复查看同一个房间,白锦书悄悄挑开最近一间已经被查过的房间的窗户,翻身入内。   房间里的男女尽管之前被打断,但眼下显然“情到浓时”,白锦书抱着叶离恨就休憩在床边的屏风后,床上两人恍然不觉,兀自寻欢作乐。白锦书说不上经验丰富,不过对于从屏风后传来的那些声音倒不怎么在意,引起他注意的反而是叶离恨泛红的耳根和故作镇定却掩饰不了的羞恼。不觉心起捉狭之意,白锦书凑到对方耳边轻笑:“这不能怪我,你什么地方不选,偏选在据说你不喜欢的烟花柳巷?”   叶离恨默默指了指屏风另一边。明白对方所指之意的白锦书轻松低声宽慰:“放心,这会儿我们再大声点,他们也听不见。”   叶离恨还是没吭声,明显不相信白锦书的说辞,不过,他刻意无声用嘴型慢慢说道:“你倒懂的多。”   “这种大人的事等你长大了再同你说。”白锦书好笑地逗总是一副大人做派难得露怯的小孩。   叶离恨依旧不敢说话,但因觉得形势对自己不利,索性扭转头去不再理会白锦书。   白锦书见好就收,他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叶离恨的剑伤。虽然那伤之前已经止血,但刚才一番折腾,伤口很可能又有撕裂——说到这里,白锦书倒是挺佩服叶离恨。刚才查看伤势的时候,白锦书注意到这个小少爷一身的细皮嫩肉,完全不似江湖中人,身上一点小伤疤都没有。然而就是这个从来没受过伤的小少爷,眼下剑伤那么深,居然从头到尾没有露出一丝痛楚的表情。“疼吗?”面对这种逞强,白锦书反而替对方有些心疼。   被询问的叶离恨始终保持沉默,不过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白锦书迟疑了一下:“你能忍住不叫吗?我给你上点药。”   叶离恨又点头。   屏风后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叶离恨背转身不再看白锦书。他身上一直没有完全拉好的衣服从衣襟处微微敞开,这时候白锦书轻轻拨开后肩的衣物,在白皙细致的肌肤上,那道伤口显得尤为触目惊心。原本白锦书希望能有余裕好好处理伤口,但这时候为了防止伤势进一步恶化,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伤药,直接往还有暗红色血迹渗出的伤口洒了上去。叶离恨果然没有出声,只是身体轻轻抖了一下,白锦书很快从一旁拿过这间房间主人的丝巾,简单进行了对伤口的包扎。   这时,床上的两个人终于在一番云雨后平复下来。这不是情人相会,还有无尽耳鬓厮磨的缠绵,客人很快穿上衣服起身准备离开。白锦书本不愿如此霸道失礼,但犹豫之后终究没有找地方躲起来,而是直接弹指点了那个男人的睡穴。男人的蓦然倒地让床上的女人惊讶地赶紧上前查看,白锦书借机也点晕了对方。   当地上躺着两个失去知觉之人,白锦书能感受到怀里的叶离恨终于放松下来。说实话,这也是白锦书选择那么做的主要原因。“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他说道,“要不要去床上躺一会儿?”   受伤的人更需要良好的环境,白锦书相信地上的男女不会太介意把床让出来,不过,挑剔的小少爷坚决摇头拒绝了这一建议。并且,他很快转移话题:“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这句词中,唯一能找到的就是这家青楼。我倒想问你,你什么名字不选,偏选在烟花柳巷。”   白锦书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琢磨明白叶离恨在说什么。之前随口的调侃他转头便忘了,没想到看起来对什么都特别淡漠,总爱故作深沉的人居然对此念念不忘,一有开口的机会就幼稚反击。为此,他忍不住笑道:“你说得对,这都是我名字的错。”   重伤虚弱的叶离恨在终于放松下来后反而精神更加萎靡,原本半靠在白锦书怀里的他将头枕在前者的肩上,困倦地微微闭上眼睛。   就在白锦书以为对方累到睡去的时候,叶离恨又开口:“你来过这种地方吗?”   也不知道又是内伤又是外伤的人究竟从何而来好奇这种闲事的精神,白锦书哭笑不得地反问:“所以你对这种地方其实很感兴趣吧?”   “我感兴趣的不是这种地……”叶离恨的声音越来越轻,直到低不可闻。   白锦书望向终于沉睡过去的人,轻轻调整姿势,以便不愿睡在床上的伤患能够有稍稍好一点的睡眠姿势。   将月满楼无端搅和了一番的蒙面人似乎也没有什么志在必得的计划,在搜寻无果之后,未多踌躇便选择离开。对此确认后,想到师妹林灵还在等着自己,白锦书带着也的确需要舒适安静的环境养伤的叶离恨返回林府。   回到林府的时候,暮色已至。林灵正焦急守在大门口。   “师哥,你终于回来了,我正担心你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危险。”她迎上白锦书,然后注意到和白锦书共骑的叶离恨,“这不是叶少侠?他怎么了?”   自从在月满楼睡着后,叶离恨就没有再醒来过。原本白锦书还有些担心,不过在检查了对方的内息后,他放下心来。叶离恨学的功夫颇为古怪,睡觉的时候气息也会周转运作。此番内伤,在白锦书稍稍疏导了紊乱的内力后,叶离恨便通过睡眠的方式来自行疗伤,这应该也就是他长睡不醒的原因。   这个时候,白锦书抱着毫无意识的叶离恨翻身下马。“他遇袭受了点伤,”对师妹只是简单说明,白锦书由林府的仆人牵马,自己同林灵一同走进林府,“灵儿,你能给叶少侠安排一间房间,再请位大夫吗?”   “我这就去安排。”做事从来风风火火的林灵说着便要离开,不过,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差点忘了,师哥,你猜今天谁来这儿了?”那显然是位贵客,林灵看来很是高兴。   白锦书心说事有缓急,现在他更需要一位大夫,不过,为了不扫师妹的兴,还是配合地追问:“是哪位?”   林灵揭晓答案:“是我们三师叔,我提到你也在,三师叔正想要见一见你。”   白锦书的三师叔叫做江城,虽说是仁王派现任掌门的三师弟,但却因为武功和人品,自十年前就被推选为武林盟主,之后号令武林,至今有很高的声望。白锦书对自己这位师叔自是尊敬,此刻能相聚也算喜事,不过,这一刻他正惦着请大夫好好处理叶离恨的剑伤,“灵儿,现在时间太晚,不便打扰三师叔休息。我还是明天再拜见师叔吧。麻烦你先帮我把大夫请来。”   “不说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去。”林灵说着匆匆离开。   白锦书望向对方匆忙的背影,想着短短片刻已经“差点忘了”两次,也不太敢指望办事效率,略一思索,索性把叶离恨带到前一晚自己住的客房。   林灵安排请的大夫总算到得不慢,而叶离恨的外伤也的确不甚紧要,大夫在处理伤口后,留下一些药便离开了。而另一方面,在客房的安排上,林灵这一回并非“差点忘了”,而是“干脆忘了”,并不意外的白锦书也没有再多添麻烦,平日行走江湖,风餐露宿惯了,随便找了两张椅子拼在一起也便解决。   睡到半夜,轻微的动静令白锦书立即醒来。只见床上的叶离恨正睁眼醒转过来。   这个人之前怎么折腾都不醒,这会儿三更半夜的,白锦书正好梦着,他倒要从床上起来。   “怎么了?”白锦书耐着性子询问,见对方站起身,赶紧走过去扶了一把。   面对他的问题,叶离恨只含糊回答:“没事,我出去一下。”   “大半夜你准备去哪儿?”   白锦书并没有多想,叶离恨素来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明白说,导致他习惯了逗着对方反复追问。没想到,眼下这个问题愣是把叶离恨问得憋了好一会儿,最终瞪了白锦书一眼。“如厕。”   白锦书失笑,“去茅房就去茅房,你害羞什么?就算是天下第一高手也是需要解决吃喝拉撒问题的。”说着,他扶着对方往门外而去。   明明虚脱无力的叶离恨却不领情,他转头问白锦书:“你跟着我做什么?”   对叶离恨态度已见怪不怪的白锦书好说话地笑笑:“我给你带路啊,不然你知道茅房在哪儿?放心,我又不会偷看!”   走到屋外的叶离恨抬眼打量了四周一番。他没有理会白锦书的调笑,神情不变地转移话题:“这个地方真的很大,是你师妹家?”   “是啊,我师妹家可以说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武林世家。”   “那你师妹家不应该结交一些颇有来头的武林人物吗?为什么来做客的却是像你这样的?”   叶离恨说得严肃,没有半分调侃揶揄的意味,但依旧把白锦书逗得笑出声来:“好吧,其实我不是来做客而是来借宿的。今天在林府做客的是碧落剑江城。”   “碧落剑江城是大人物吗?”   白锦书不得不叹服于对方的孤陋寡闻:“我江师叔可是当今武林盟主。”   叶离恨终于微微讶异地瞥了白锦书一眼:“你是武林盟主的师侄?”   白锦书假意神气地挑眉:“这下对我另眼相看了吧?”   叶离恨不作理会,仅仅低头沉吟:“你明天会去见你师叔吗?”   “怎么?你也想见我师叔?”   “我想看看武林盟主是什么样一个人。”   叶离恨看起来不似如此有好奇心之人,难得他主动提出,白锦书自然不愿拂意:“明天我可以给你引荐。”   这说法让叶离恨颇为不满:“不用你引荐,我就自己看看。”   闻言,白锦书好笑地指了指一旁的池塘:“这池塘里的鱼,你想看只管看,但我师叔可不是金鱼。”   说话间,两人来到行清外。   “就这里了。”白锦书站定道。   叶离恨在前往前迟疑了一下。白锦书故意笑道:“怎么,你还真怕我偷看?难道说你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叶离恨虽然长得好看,但全然是少年气,完全不似女孩,就更不用说白锦书曾解开过对方衣服处理伤口,那么说的人只为逗趣对方。   可惜,叶离恨从来很经逗,这时候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我不怕你偷看,你就站这儿吧。”一贯的颐指气使做派;然而,也只有他能让白锦书完全没脾气。目送前往解手的对方,白锦书哭笑不得地搭腔:“遵命,大少爷。”   外排的身体需求解决完毕之后,白锦书没有带叶离恨回房,而是绕道找到了林府的厨房。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叶离恨难得好奇询问。   “解决另外的身体需求。”白锦书一边回答一边轻车熟路地翻起厨房的橱柜。他自己倒是不饿,但叶离恨受伤藏匿的一天一夜里,即便有吃过什么东西,至少从下午到深夜完全滴水未沾,这时候打扰林府家丁的睡眠不太人道,索性“自给自足”起来。“相信我,我有丰富的偷吃经验,通常来说厨子都会在厨房私藏点食物的。”   叶离恨袖手站在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白锦书:“你果然不是来做客的,你是来做贼的。”   白锦书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没良心的小混蛋,也不想想我在为谁做贼。”   叶离恨想了好一会儿,最终轻声道:“那我帮你望风吧。”   从来神情冷淡的人这时候语调里隐约有一丝柔软温暖的笑意,白锦书不觉微微怔了一下。每回他成功哄小侄儿开心的时候,也都会有愉悦的成就感,但此刻心底莫名波动了一下的情绪却和那种愉悦的成就感截然不同。来不及多想,他在一个橱柜门后面发现了一些卤肉和糕点。“找到消夜了!”说着,白锦书席地而坐。   叶离恨低头端详他,思索半晌后问道:“为什么不坐在桌边?”   “那样的话,还有什么偷吃的情调?”白锦书说得天经地义,不过倒是能想象叶离恨这个小少爷不愿委屈自己坐地上的情况,正考虑要不要换阵地,就见叶离恨小心在他身边的地上坐了下来。   白锦书不觉轻笑起来。“我们开动吧。”   叶离恨率先伸手取了一块桂花糕,他动嘴咬起来细细碎碎的,当真姑娘家一样。不过,还不待白锦书取笑一番,叶离恨已另起话题——   “你喜欢你师妹吧?”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锦书错愕的微怔后笑出声来,“我自然喜欢我的师妹,但肯定不是你问的这种。”边说,他便猜测着对方那么问的原因。说实话,他的小师妹聪明伶俐又可爱,被人喜欢再自然不过,不过,如果是叶离恨的话,总觉得以他的条件应该有更高的眼光才对,但话说回来,若叶离恨真的喜欢林灵,白锦书自问找不到理由反对或排斥,在停顿后他接着说道,“所以放心,我不会是你的情敌。也许我还能好心帮你。”   白锦书的说辞让叶离恨皱起眉来,“我不喜欢你师妹。”说着,他又补充,“而且我觉得她很可疑。”   这回轮到白锦书皱眉了:“我师妹怎么可疑?”   “为什么你在被杀手袭击的时候恰好会被她遇见?而且她的现身导致了那三个杀手成功脱逃。她说要和你一起去武林大会,我总觉得有问题。”   叶离恨心思缜密,心机深沉白锦书已然习惯,但这多疑至极的想法却还是让后者不适地微微严厉了语调:“我和师妹认识了九年,几乎可以说看着她长大,她是怎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你可以不相信她,但我永远不会怀疑灵儿。”   白锦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的确有些恼火,他从来不喜欢自己的朋友被人怀疑冤枉,但转念再想想,叶离恨个性使然,应该单纯是想得太多了,而并非故意离间,对方也是好意提醒,相较之下,自己的语气似乎过重。如此反思后,白锦书犹豫着希望说些什么能婉转一下气氛,却不料,面对白锦书的作色,叶离恨仅仅心平气和地点了点头:“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和我计较。”   “我同样不该反应过大,你也别和我计较。”白锦书借机赶紧说。   叶离恨想了下:“你师叔成家了吗?”   白锦书被问得目瞪口呆:“为什么话题会忽然扯到我师叔身上?”   “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就转移话题了。”   白锦书还真是被叶离恨的道理说得心服口服,他哭笑不得地斜睨身边的人:“你怎么没事关心起我师叔的婚事来?”   叶离恨忽然脸色一沉:“不然你以为我们之间有很多适合的话题?”   这不是什么装腔作势,叶离恨很少将喜怒形于色,可当他对不悦不加掩饰的时候,还是能让人明确感受到他的情绪。面对明显借题发挥的人,白锦书无奈地赔笑:“不是说了别计较吗?”   “可我没答应你。”   大丈夫不该如此斤斤计较,但叶离恨的小气却只让白锦书好笑:“那我再给你陪个不是?”   叶离恨没再搭理白锦书,自顾自低头进食。白锦书不以为意,专心一个劲逗叶离恨开口。“我师叔没有成家。”“我师父倒是成家了。”“要不要猜猜我师娘嫁人没?”“我三师弟的大弟子也成家了。”“我还有七个师弟,两个师妹,要说清楚他们的嫁娶情况,我们可以说到天亮——你看,我们可以讨论的话题还是很多的。”他没完没了地说着无聊话,还说得不亦乐乎。   终于,叶离恨转头望向白锦书:“那你呢?”   白锦书愣了一下才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   “我还没有成家。”   “你有心上人了吗?”   叶离恨注视向白锦书的眼睛问。有一瞬白锦书感觉到一道光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在叶离恨的眸底看到了自己,有着茫然的无措,他任那些奇怪的情绪一闪而过,最终随意笑了笑:“那个我准备娶回家的姑娘还没有出现,她应该还在等我。” 第4章 第三章   第二天的时候,白锦书果然带着叶离恨去拜见了自己的师叔。来到内堂,林灵的父亲,少年时便在江湖以使鞭成名的霹雳火林从远正在和江城说话。见到白锦书,江城颇为喜悦,在简单礼节后,白锦书为江城和林从远引荐叶离恨。   “师叔,林世伯,这位是我日前结交的朋友,叶离恨。”   江城只打量了一眼便察觉,“这位小兄弟看起来像是身受内伤?”   生怕叶离恨说话失礼,白锦书率先为他作答:“叶少侠之前为我追查线索,深入虎穴,不幸被打伤。”   江城关切地点头:“我已听灵儿说过有人追杀你的事。现在有查明幕后是谁了吗?”   一旁的林从远也跟着附和,望向叶离恨问道:“这位叶少侠已探过敌营,想必有什么线索?”   白锦书一直没有询问过叶离恨潜入行动的具体细节,主要他对叶离恨已有足够了解,若叶离恨认为有什么是白锦书需要知道的,不必问询他自然便会直接告知,而若他无意开口说些什么,那你纵然是问破嘴皮也是白费。   此刻,果不其然,林从远的提问只让叶离恨淡淡摇了摇头:“我还来不及查探什么便已经暴露。”   “但你知道敌人的总坛在哪里吧?”林从远追问。   叶离恨继续摇头:“当时天色已黑,加之我对凤城全然不熟,未必还能找到那个地方。”   白锦书并不能确定叶离恨说的的确是实话还是不愿对林从远、江城透露太多,但不管怎么说,他帮忙接过话题:“其实也不需要真的找到对方巢穴,从和他们的交手中,我基本能确定他们应该是火莲教的人。”   江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语带忧虑:“也是。火莲教想必已经收到消息,知道我们这些武林正道接下来的围剿计划,锦书你作为年轻一代的江湖第一人,会被火莲教当做目标也在所难免。”   “师叔你放心,”白锦书轻描淡写地笑了笑,“为了不灭我武林同盟的声势,在武林大会前我是不会让自己被火莲教的人杀死的。”   白锦书对自己向来自信,在他看来,这世上唯有认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那才可能做不到。即便没有眼下的武功,白锦书也依旧看好自己的能力。   相对他的乐观,江城更为谨慎地考虑了一番。“锦书,我正好往江南而去,不如你与我结伴同行?”   白锦书感谢师叔对他安危的关心,但一来,他清楚江城此行应该是希望在武林大会前多见一些门派的掌门和武林世家的家主,自己跟随只怕耽误对方正事,二来,叶离恨重伤未愈,白锦书怎么也不能抛下他独自上路。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白锦书俯身作礼答道:“多谢师叔,只是我这朋友因我受伤,照顾他到伤愈我责无旁贷。怕是不能同师叔一起上路。”   他话才说完,叶离恨便道:“反正我原本也是要下江南,正好可以同行。”   白锦书为叶离恨一点也不见外的态度硬生生愣住。他下意识瞥向分明冷傲孤僻的人。“你的伤势不轻,能赶路吗?”   江城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叶离恨身上。   “叶小兄弟,介不介意让我看看你的内伤?”   江湖中人,被搭脉门是一种忌讳,而江城此刻明显是有心试探,白锦书并不责怪江城对叶离恨有所保留,说实话,他自己都觉得叶离恨身份一定不简单,但眼见江城要试叶离恨,本能开口替叶离恨解围,“师叔,离恨的伤势已经有大夫看过,师叔不用太担心。”为了强调叶离恨是自己朋友,白锦书特地使用了较为亲昵的称呼。   看出白锦书态度的江城不再坚持,他神情自然地重返原本的话题:“既然叶小兄弟的伤势无大碍,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一同上路。”   白锦书也明白与自己师叔同行安全不少,想到叶离恨也许因为之前的行动同样被火莲教追杀,为了确保伤患的安全,最终点头同意。   接下来,在一番叙旧后,白锦书和叶离恨告退,不再打扰江城和林从远的谈话。   走出江城客居的小院,白锦书不觉疑惑地打量向身边的人。   “为什么我觉得你对我师叔很感兴趣?你刚才一直盯着他看?”   其实叶离恨顶多是多看了江城两眼,但就对方平时眼高于顶的模样,这不吝多看的两眼绝对抵得上正常人盯着看半天。   面对白锦书的说辞,叶离恨也不否认,相反,他陷入思索,沉吟着同白锦书探讨:“为什么我觉得你师叔看起来很普通,不太像一个武林盟主?”   白锦书忍不住轻笑:“难不成你觉得武林盟主应该三头六臂?”   “那不是武林盟主,那是哪吒。”   “那武林盟主该什么样?”   叶离恨不假思索:“冷酷无情,六亲不认。”   白锦书无言以对,唯有干笑:“这不是武林盟主,这是二郎神。”   叶离恨倒是对这个笑话挺捧场地笑了一下,白锦书察觉到大概真的是两人比较熟悉了,叶离恨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么冷淡疏远,有时候还挺通人情的。这一发现让白锦书不觉好笑地斜睨向对方。   叶离恨没有注意白锦书的目光,兀自继续这场谈话:“林从远是个什么样的人?”   已经不意外叶离恨在关注什么的白锦书随意回答:“林世伯年少成名,当初可以说是非常厉害的人物,而如今承欢膝下,也算是人生得意。”   叶离恨沉思:“当年林从远如果真的是个厉害人物,为什么他没有当武林盟主?”   白锦书望向不知在研究什么的人,“当武林盟主可不是武功了得就行的。”说着他假意好奇打量,“你那么关心这个,是想研究怎么当武林盟主吗?”   “没有。”叶离恨当真地回答,“我对当武林盟主没有兴趣。”   “那么你感兴趣的是?”   叶离恨不答反问:“林从远有好几个儿子吧?”   “……有两个。”   “儿子都成家了吗?”   白锦书几乎快要笑不出来了:“你是真的有一个嫁不出去的姐姐吗?为什么关心所有人是不是成家了?”   “不然我该关心什么?”   白锦书语重心长:“你这年纪的孩子应该多关心女孩子,而不是大男人。”   “你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懂这世上也有些男人只关心男人的吗?”   叶离恨全然不似说笑,这是他一贯的风格,做什么说什么往往一本正经,这让白锦书无法确认对方是否说认真的。“……无论如何,林世伯的两个都儿子已经成家,婚姻幸福,并且各有好几个孩子。”以防万一,白锦书郑重说明。   “所以,”叶离恨沉吟:“为什么江城都这个年纪了,反而还没有成婚?”   白锦书忍不住稀奇端详向叶离恨,这个人今天问了一大串听起来莫名其妙的问题,但他绝对不是如此无聊之人,通常来说每一举动背后都有这深藏的用意,然而,眼下这些问题白锦书怎么也没有办法串联出一个清晰的逻辑。   “师叔据说是有忘不了但不能在一起的心上人,所以再无婚配的打算。”白锦书说着想要反问对方今天哪来那么多问题,还没开口,林灵找了过来。   “师哥,我来找你问罪了。”这么道下开场白的人的确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她一如既往的后知后觉,随后才发现白锦书身边的叶离恨,“叶少侠,你的伤看起来好很多了?”   “我已经恢复很多,多谢林姑娘的关心。”叶离恨客气地说。   若说叶离恨第一次见林灵时,白锦书以为那是礼貌风度的表现,那么,随着对叶离恨深入的了解,他意识到叶离恨对林灵的态度是一种不悦的冷淡。如同之前叶离恨说自己不喜欢林灵。白锦书不喜叶离恨对自己师妹的多疑想法,但眼见叶离恨对林灵的排斥,下意识选择了稍稍疏远的态度面对自己师妹。   “灵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被提醒的林灵这才想起:“我是来质问师哥的,本来我们说好一起南下,结果我刚听师叔说,你会和他同行,就那么把我给甩了。”   白锦书对此很无辜:“师叔来找世伯,想必是谈武林大会的事。如果长安林家准备出席武林大会,你应该是和你父兄一同前往吧。”   “话不是那么说,我是仁王派的,自然和仁王派的师兄弟一同出席。”   “既然如此,你和师叔说去,他自然很高兴你和我们同行。”   林灵幡然醒悟,“也对!师叔可比师哥你喜欢我,我和师叔说去!”她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几句话便又离开,将白锦书和叶离恨留在原地。   白锦书注意到叶离恨正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林灵身影消失的地方,说起来他能察觉到叶离恨并不希望与林灵同行,但这种时候也谈不上由他选择让谁如愿,只能假装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若无其事地问。   叶离恨依旧一脸沉思:“我在想,厨房的大师傅发现那些食物都没了会怎么办?”   “你放心,”白锦书大笑,“那些食物是私藏的,大师傅肯定不会声张,我从小到大偷吃没被抓过,就是因为我聪明!”   “你也从来没有被碟子后面的老鼠夹夹到过手吗?”   “……幸亏你不是厨子!”这是白锦书思考良久后的答案。   由于武林盟主江城在南下的路程计划顺路拜访一些门派,于是,尽管离武林大会召开还有一些时日,白锦书他们也没有再多做耽搁,很快便启程上路。   一行四人,尽量轻装简行,只是叶离恨终究内伤未愈,骑马不便,只能坐马车,这使得他们的行迹难以足够隐蔽。但鉴于当今武林排名前五的至少有两个在队伍中,也就没有特地藏匿行踪。当天晚上,四人在一处客栈入住。由于没有恰好相邻的四间房间,当下决定两两比邻而住。作出入住安排的是江城,不知是否是对叶离恨终究有些顾忌,他选择自己和叶离恨住在东厢,让白锦书在西厢照看林灵。不管江城是否对叶离恨的身份有所保留,白锦书还是十分信任自己师叔的行事,江城将叶离恨带在身边,自然会保护他的安全,于是,白锦书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服从了这一安排。   入夜,向来浅眠的白锦书合衣在床上休息,他把自己的佩剑就放在床头,以便随时应对变故。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没有听到来自屋顶的夜行声,或者是悄然而至的杀气,相反,一阵隐约的烟味让白锦书从睡眠中醒来。   有那么片刻,白锦书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毕竟,纵然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日子,也很少会遇见走水的意外。然而,还未推窗查看出去,他便听到江城带着内劲穿透整个客栈的声音。   “着火了!大家快逃!”   白锦书彻底清醒过来,他首先到隔壁房间找到林灵,他们直接从就近的窗户离开。来到室外,白锦书便发现东厢那边底楼已经烧成一片,火苗正迅速往西厢这片吞噬而来。想来最早发现火情的江城已经将叶离恨带到安全的地方,白锦书也便没有再多确认,他吩咐了林灵留在原地等他,赶紧前去支援救火救人的行动。   这一场火不知是从何而起,来势特别凶猛,用打来的水扑火典型是杯水车薪,白锦书索性也不再管火势,仗着身手在淋了水后直接闯入火场去救被困的人。   在已濒临塌陷,又被熊熊大火围绕的东厢客房,胆敢闯入救人的只有白锦书和江城两人。当白锦书确认已经再无活人被困火场的时候,他看到江城依旧不顾危险将再无气息的尸体搬出火场。说起来,侠之大义对白锦书来说只是空话,但他之所以敬佩自己这位当武林盟主的师叔,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这些反而难说对错的小事。不过此刻,见到江城的身影,一个不好的预感猛地击中白锦书。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真的只是天灾吗?   之前,叶离恨曾经潜入过暗杀白锦书之人的巢穴,不管他是否探得任何消息,那幕后的敌人很可能要杀叶离恨灭口。如今有江城和白锦书相伴,敌人想要杀死叶离恨并不容易。所以,他们选择了纵火。一来防止被察觉行动,二来防止被察觉用意,他们特地挑选了并不相关的地方放火,以此来引诱江城和白锦书分心救火。他们实际的目标自然是……   白锦书心中一惊,他一个箭步追上江城,也顾不上尊称,开口就问:“你让叶离恨待在哪儿了?”   江城终究有更丰富的江湖阅历,就一句话,立即明白白锦书担心的是什么,神情微变,他抱着尸体沉声对白锦书道:“跟我来。”   在将尸体带出火场后,江城第一时间往后院掠去。不明方向的白锦书紧随其后,直到远远看见隐蔽墙角的人影,他直接越过自己师叔,如箭离弦而去。   来到墙角,白锦书第一眼便见到坐在地上的叶离恨。抬眼望向白锦书的叶离恨看得出神志清醒,但他的左胸被一柄长剑贯穿,鲜血如注。在他的身前则倒着一个黑衣人,还有气息,只意识全无。   白锦书出手如电,首先点穴替叶离恨止血,在确定这道贯穿伤并未伤及要害后,他观察起状况来。   “这个人被你迷晕了?”   黑衣人身上没伤,之所以昏迷只剩这一原因。在这之前,白锦书从来没有见过叶离恨使毒,但想来这是眼下叶离恨唯一能击倒对方的方法。   ——可话说回来,即便只是对付重伤的叶离恨,敌人也不可能派一个毫无经验的生手,能够当杀手的人,又岂会随随便便被功力全无的人随手迷晕?   白锦书注意到叶离恨身上的剑。这柄贯穿叶离恨身体的剑是从背后刺入的,如果叶离恨真的被偷袭,专业杀手怎么可能失手?叶离恨应该早已被杀死。可实际,叶离恨却迷晕了对手,很显然,他一定早有准备,甚至,他应该是故意引诱对方从背后攻击自己,在避开要害后,趁着对方得手来不及抽出长剑的时候忽然使用迷药。   “你是从什么时候意识到有人要杀你的?”白锦书的声音不自觉冷下来,“你是察觉有人要杀你,故意承受那一剑来借机迷晕对方?”事情应该不仅仅是这样,若杀手行动的时候,叶离恨才取迷药,看得到叶离恨动作的杀手怎么可能中计?也就是说,在杀手现身前,叶离恨一定已经准备周到,“应该干脆说,发生火灾的时候你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情况,却选择什么也不说?”   “锦书,是我考虑不周到,当时也没有给叶小兄弟说话的机会就离开了,他那么做也是为了自保。我们先把剑取下来再说。”   在白锦书见到叶离恨之后,江城第一时间折返去找了林灵,这时候两人一起返回,恰好听见白锦书正在质问叶离恨。出于愧疚,江城出言为叶离恨解围。实际白锦书很清楚,江城只是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若叶离恨想说,绝对有的是机会,然而,眼见对方脸色惨白,身上还插着一把剑,再多恼火最终也只能忍了下来。白锦书伸出手指小心折断露出的剑尖,然后迅速拔出断剑。因为叶离恨身上之前的伤还需要换药,白锦书随身带着布做的绷带,这个时候首先快速进行上药包扎止血。   一旁的江城脸色沉重地在地上杀手的身上点了好几处穴道。“如果所有的袭击单纯只针对我们,那倒也罢,如今已经连累到无辜路人,我看我们接下来最好避开人群。”   闻言,白锦书低头又看了叶离恨一眼。地上的人异常沉默,也不表达意见。白锦书自是对今晚发生的事愧疚不已,也痛下决心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到牵连,不过另一方面,他不觉为接下来所剩的选项迟疑。原本叶离恨就让人觉得有些娇气,眼下又是伤上加伤,最好有较好的环境养伤。   似乎看出他的顾虑,江城又道,“我知道附近山脚有一处故友的旧居,如今已荒废,打扫一下应该还是可以住人。”原本他并不打算不请自入,只是,出于对叶离恨的歉意,难得破例而为。   对此,白锦书不再多有意见。为了掩藏行踪,原本的马车他们也选择了丢弃。叶离恨的伤不适合马背颠簸,江城主动建议由他抱着叶离恨施展轻功。碧落剑江城功力了得,抱着人施展起轻功来如履平地。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叶离恨已经安然睡着。   一路负责押解昏迷杀手的白锦书前来查看莫名不是滋味,原本他以为叶离恨只对自己亲近信任,没想到对方竟然毫无防备地在江城怀里睡着,等到了地方,才悠悠醒转。   江城领四人到来的这一宅邸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别院。依山傍水,环境清幽,虽然如今破败,但收拾几间住人的屋子后,也算是供他们休憩的好场所。   在那么一番折腾后,天色已大亮,尽管这个晚上没有休息好,大家却都再无睡意。正好手里有个俘虏,是放是留再说,当务之急自然是先好好盘问一番。   原本白锦书以为只是中普通迷药的杀手在被叶离恨亲手给了解药后才慢慢睁开眼睛。睁眼便见自己被四人围住,他神情也没什么变化,不待被问就强硬开口。   “我火莲教教徒向来没有贪生怕死之徒,要杀要剐,何须多言!”   在众人面前通常比较沉默的叶离恨出乎白锦书的意料,这个时候主动插嘴:“我们什么都还没问你便先说自己来头,你是唯恐我们以为你不是火莲教的人吗?”   他不紧不慢的提问让杀手猝不及防地愣了下,随即才硬声道:“我火莲教徒何需隐瞒自己身份。”   “若你真是火莲教徒,可知道火莲教左护法是谁?”   “我向左护法江湖人称袖底妖刀,威名远扬,只怕你们不敢会上一会。”   叶离恨忽然忽然冷笑一声:“你说你是火莲教徒,却不知道袖底妖刀已经被教主架空权力,这说谎也不事先做好功课?”   杀手微顿后猛地吃惊瞪大眼睛:“你是如何知道我火莲教的秘密教务!”   叶离恨轻描淡写:“我自然不知道,这只是胡说。想来如今火莲教正面临被围剿的危机,教主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折断自己的左右手?”   强做镇定的杀手终究一时词穷,望向叶离恨的眼睛里是无法完全隐藏的被戏弄的怒火。   如果说之前杀手做作的表演还让白锦书不能断定,眼下事实已经呼之欲出。   显然,江城想法相同,他慢慢走近杀手:“你究竟是什么人派来的?”   杀手冷脸回答:“我已经说过,反正也无意让你们相信。”   江城慢慢伸手,将手指按在杀手的曲池穴上。一直梗着脖子的杀手瞬间疼痛得缩成一团,他咬牙想要吞咽下痛呼,却还是不自觉□□出声。   “我并不想折磨于你,只要你愿意开口,我立即便解了你的穴道。”江城皱眉沉声说。   杀手兀自嘴硬:“我,我就是火莲教的,你让,让我还说,什么。”   “我这手法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伤害,所以,即便让你疼上一天一夜也无大碍。只是,你能坚持一天一夜吗?”   “你,要杀便杀!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此嘴硬着的杀手终于还是惨叫出声,疼得径直在地上打滚。   林灵一旁目睹,于心不忍地求情:“师叔,也许他的确就是魔教的人,你先,不如先让他缓缓吧!”   江城终究也无法太过狠毒,见杀手已经疼得虚脱,上前伸手替他解了穴。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的杀手筋疲力尽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个样子,自然也不可能继续审问,叶离恨一言不发地退出了房间。   白锦书原本想和师叔讨论一下接下去的打算,但见叶离恨离开的背影,唯一迟疑后,选择跟上前去。   两人穿过走廊,在一个凉亭驻足休息。不指望心情不悦的叶离恨主动开口,白锦书安抚道来:“我和你一样,也很想知道真相,但如果我们真的言行拷问,那和魔教妖孽又有什么区别?”   叶离恨低头没有做声。   “我明白你花了好一番心思,不惜以身犯险来得到这个活口,”白锦书原意是好言相哄,但说着说着,这段经过让原本强压的怒意又重新翻涌上来,“可你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愚蠢吗!你知道有人要杀你,却一句都不肯说,你是不是太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   “我知道错了。”面对白锦书的责难,叶离恨好声好气地回答。   这已经不是白锦书第一次见叶离恨认错。第一次因为怀疑林灵的事,叶离恨也轻而易举低头认错,当时白锦书以为,如此心高气傲的人除非是真心知道自己不对,不然绝对不会认错,但现在看来,叶离恨恐怕根本只是在敷衍。   “那你告诉你错在哪里?”此刻,白锦书咄咄逼人地追问。   叶离恨没有回答,他低头陷入沉默。   想起当时自己见到对方身上被长剑穿透,坐在地上的画面,白锦书便怒意难平:“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那是因为我没有错。”叶离恨忽然反击,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却让人清晰感受到触不可及的遥远感,“我只是因为你生气才道歉,但这不代表我做错了,同样,这也不代表我就不会生气。”语毕,叶离恨平静站起身,转身离开。   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白锦书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看不见叶离恨的身影。有一会儿他想过去找对方,但很快意识到一个真相。原来,尽管一直以来都是他在主动逗叶离恨,或者主动示好搭话,但如果不是叶离恨为他打开了这扇门,他根本做不到这些。例如这一刻,他想要追上去和对方心平气和地讨论两人之间的矛盾,可他能清楚感受到,他没有这个机会。 第5章 第四章   由于叶离恨的新伤旧伤,舟车劳顿显然并不适合,而白锦书四人前来如今居住地的一路,两大高手能确定无人跟踪,加之这一回,他们也没有用招摇的马车,事后不易被人追查到线索,所以,基本能确保在此处会很安全。白锦书在和江城商量后一致决定,暂时就在这个地方修整,顺便专注于如何从被他们俘虏的神秘杀手那里得到关于此次针对白锦书刺杀行动的真相。   当然,白锦书关注的,除了他们扣押的杀手之外,还有叶离恨。   那天忽然对白锦书作色的叶离恨之后再见白锦书,俨然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对他态度如常,那种就叶离恨来说并不轻易给别人的亲近,看不到一丝还在不高兴的端倪。   一方面来说,白锦书很高兴叶离恨能不再生自己的气,但另一方面,叶离恨处理两人冲突的方式让也白锦书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他想为自己的态度道歉,也想让对方意识到自己一意孤行,莽撞冒险的错误,但叶离恨的若无其事让这个话题怎么也没有办法再次被自然提及。因为,白锦书总是不忍心在叶离恨心情不错的时候提这话题引起对方不快。而最近,面对白锦书的时候,叶离恨通常颇为高兴,脸上随时挂着浅浅的笑意,从一开始就爱逗对方笑的人只能尽量守护这个笑容,不贸贸然说扫兴的事。   在叶离恨的问题上,白锦书裹足不前的同时,审问被俘杀手的工作也进展不佳。终究无法使出太多手段的江城、白锦书他们没有办法撬开杀手的嘴。整整两天的徒劳无功之后,大家只能暂时告一段落,再作他法。   变故发生在第三天的上午。   由于暂居这荒郊野外的四人中既有伤员,又有娇贵的女孩子,单靠打猎来自给自足显然不切实际。为了确保不暴露这个据点,四人中只由白锦书和江城轮流去镇上购买补给品。这天江城外出采办,留下白锦书三人。由于白锦书要替叶离恨换药,林灵回避在别的房间,只留下白锦书和叶离恨两人。   这几天白锦书替叶离恨换药已经相当轻车熟路,这时候一边缠绷带一边随口取笑:“你这身上的伤如果到时候消不掉疤痕,以后你的娘子该有多心疼。”   叶离恨略一思索后问:“你身上有伤疤吗?”   白锦书也没多想:“像我这样的江湖中人,自然满身都是可以用来当做炫耀资本的伤疤。”   “那你这辈子就别成家了,不然害你娘子没完没了心疼多不好。”   面对叶离恨总是精准迅速的还击,白锦书忍不住笑:“我这样的粗犷大男人有什么好让人心疼的,你看你这姑娘家都比不上的肌肤,留下疤那才叫可惜。”   叶离恨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阻止白锦书替他包扎的动作。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药瓶:“帮我把这个药涂了再包扎。”   “这是什么药?”白锦书好奇问。   “这是生肌去疤的药。”   “那你怎么不早用?”   “据说这个药又痒又疼的,我本来不想受这罪。”   白锦书听着这娇气的说辞,一边小心撒上药粉,一边笑道,“现在你不怕疼不怕痒了?”话未说完,他的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是啊,为什么现在叶离恨忽然不怕疼不怕痒了?   手上包扎的动作有一刻停顿了下来,白锦书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却一时间想不明白。   就在这时,可疑的动静声从隔壁的房间传来。隔壁正是关押他们俘虏的地方,意识到有外人潜入的白锦书却没能第一时间前往查看,上一次纵火的事件让他生怕这回又是调虎离山的计谋,不敢轻易离开叶离恨的身边。   只踌躇了那么片刻,便听到隔壁房间两个人离去的声音,接着,林灵的声音传来——   “不许逃!”   听见林灵追出去的声音,白锦书只能赶紧跟上。他在又小心确认的确没有留在附近后追了出去。   应该说,白锦书已经尽量不耽搁,可一刹那的时间也已足够敌人逃出去很远。武功不行轻功却不错的林灵追上了对方,但她只顾着追人,身形破绽完全暴露在对方眼前,逃跑的两人无意多做停留,正头也不回向后挥剑,大概也根本没想得手,只是希望击退林灵,结果,林灵来不及收势,身体径直往对方的剑尖上冲去。   白锦书出来得急,加上为叶离恨换药的时候也不可能随身带剑,身上一时找不到武器,情急之下,随手掏出怀里叶离恨赠送的玉屏箫,注满内力当暗器扔出去荡开差点刺中林灵的剑。   大难不死的林灵惊出一身冷汗,一时不敢继续追上去,白锦书怕自己追得太远真中调虎离山之计,也便放过了来救俘虏的人和原本的俘虏。眼见两个敌人逃离,白锦书还来不及思索这个地方怎么会暴露,首先注意到的是,叶离恨送他的那支玉屏箫被反弹掉入了旁边的湖中。   虽说情况紧急,但好歹是叶离恨的赠礼,加之转头就发现叶离恨跟在身后目睹整个过程,不免有些心虚愧疚。“刚才太危险,我手上也没有其他东西能用,抱歉,你送我的箫掉湖里了。”   叶离恨神情自然,并不介意地摇了摇头:“如果是我也会那么做,自然是人命远比一管箫重要。”   看得出叶离恨的确没有责怪之意,白锦书放下心来。   这时,林灵从远处神情恍惚地走了回来。   “师哥,我刚才差点死了。”   从来没有遭遇过危险的人此刻脸色苍白,明显被吓坏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为此,白锦书踌躇了一下。叶离恨的伤还没能完成换药,可这会儿林灵明显更需要人安慰。正思索着怎么和叶离恨说,身后的伤患已经淡淡开口:“你去陪你师妹吧,我的伤并不急在一时半会儿。”   叶离恨通常没有那么通情达理,但他从来不会虚伪做作,既然那么说,自然那么认为。白锦书回首点头交代,“你等我。”说着,上前领失魂落魄的师妹往屋子里走。   看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终究是从未真正与人对敌过,平日同师兄们对招,师兄们不明让着也不至于使些杀招。尽管就今天的情况来说,对方并无杀意,但林灵的确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平日小姑娘的好强在这时全部变成了害怕的委屈和依赖。两人走进房间,林灵一转身,直接将身体往白锦书怀里投去。   林灵还小的时候,白锦书和对方的确颇为亲密,只是,如今林灵已经出落成大姑娘,这番举动就显得过于亲昵了,白锦书一边安抚地轻拍对方后背,一边尽量不着痕迹地稍稍推开怀里的人。   然而,完全不知避讳的林灵也完全不知白锦书的用心,这时候一个劲黏上来。   “师哥,还好有你,还好你救了我。”她把脸埋在白锦书的肩上说道。   被缠得紧的人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时候那么喜欢撒娇,也不怕你师哥笑话你?”   林灵一个劲摇头:“我不怕师哥笑话我,只怕师哥不在我身边。”   “这话说的,你师哥总不能陪你一辈子吧。”   林灵顿了一下,随即用几乎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我就想师哥陪着我一辈子。”   林灵虽说得轻,白锦书却听得分明。行走江湖好几年,白锦书遇到过不少魅力不凡的江湖女子,其中不乏敢爱敢恨、热情主动的,白锦书自问并不风流,绝非来者不拒,但期间也有过几段露水情缘,算是欢迎女儿情长的故事。然而,眼下在察觉到林灵的情意后,他却是避之唯恐不及。   先不论林灵是否他的师妹,白锦书对林灵完全没有儿女之情,也不希望对方留存一丝终将成空的念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白锦书轻轻推开林灵。   “灵儿,你将来会成亲嫁人,师哥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也不会需要师哥陪你一辈子。”   “我需要!”林灵急切强调,好不容易忍住哭的眼睛重新泛起泪光,“只要,”她红着脸说道,“只要,我嫁给师哥,师哥自然就能陪我一辈子。”   “灵儿,你有两个哥哥吧?”   “是啊?”林灵不解于白锦书飞来一笔的问题,她疑惑抬头望去。   白锦书继续问:“你会想要嫁给你的哥哥吗?”   “当然不会!”林灵反应过来白锦书在说什么,急急辩解道,“可你又不是我的哥哥!”   白锦书叹了口气:“可是,灵儿,我把你当作我的妹妹。”   “我也不是你的妹妹!”   对了对方好,白锦书狠下心冷淡道:“你不愿做我妹妹的心情我能理解,同样道理,你能理解我不愿做你夫婿的心情吗?”   林灵被问得怔住。   白锦书再次叹气:“灵儿,你只是从小在山上长大,和我亲近产生错觉,当你以后结交更多少年俊杰,你会知道两情相悦有多幸福。”   林灵又一副快要哭的模样,然而,白锦书只作不见,这时候心软只会更乱了对方心绪,他索性转身往门外走去。   “灵儿,你好好想想你师哥的话,你会想通的。”说着,他出门关上房门。   走出房间后,白锦书并没有离开。他悄声绕到走廊的转角密切关注房间里的情况。   就白锦书对小师妹的了解,这番拒绝之后,林灵自然不会若无其事留下,她一定会不告而别。白锦书对于这一发展的可能已经慎重思考过。不管幕后要杀死白锦书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又有什么目的,林灵肯定不在他们的目标范围内,所以说,林灵此刻离开白锦书身边,对她只会更加安全。当然,为了以防万一,免得敌人把林灵当成牵制他们的人质,白锦书至少要确保在林灵离开的时候没有人跟踪她。这个时候,他暗暗守在走廊,等着林灵现身。   不出白锦书所料,不多片刻,就见林灵带着自己行李走出房间。主要确保林灵不被跟踪的白锦书自己尾随得很远,在确认的确没人跟着林灵后,他迅速折返。   毕竟从之前的袭击看来,叶离恨很可能已经更在白锦书的排名之前,被隐藏的敌人视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返回荒宅后,白锦书第一时间便来到叶离恨的房间。   结果,他没有在房间见到叶离恨。   白锦书心中一惊,不敢设想自己离开的短暂片刻发生了什么,却又一时想不清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慌忙走出房间,无头苍蝇一样在宅子里到处胡乱找人。   幸运的是,他很快见到了浑身湿透的叶离恨从外面走进来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白锦书赶紧迎上前去。   面对被急切语气道出的这一问题,叶离恨仅仅轻描淡写地摇了下头:“没事。”   “你家没事就把自己弄一身湿?”白锦书微微不快地问。想他刚才有多担心紧张,却只换来叶离恨敷衍的一句“没事”。   白锦书有些冲的语气让叶离恨抬头看了前者一眼,最终,他好声好气地解释:“我只是下了趟湖。”   “你下湖做什么?”白锦书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数落。叶离恨的外伤还没完全愈合,照理不能碰水,而他又受有内伤,今年入秋得早,天也凉得快,在水里受寒就不好了。想到这里,白锦书忽然意识到对方眼下穿着那么一身滴水的衣服,一定很冷,也就来不及就对方的任性行为再多责备:“先跟我进来,快把衣服换了,再让我检查一下伤口。”   来到屋里,白锦书劳心劳力地帮忙翻找比较厚的干净衣服,一旁的叶离恨总算识趣,不待交代便自觉乖乖把湿衣服脱了下来。说起来大家都是男人,白锦书自认为没有必要避忌,在这之前他也不是没有说扒就扒了对方的衣服检查伤口或者换药什么的,但此刻,眼见对方脱下外衣后,汗衫近乎透明的全部贴合在身上的模样,只看了一眼他便飞快背转身去。   “先擦干了再换衣服。”听着自己用略显干涩的声音说,身后换衣的窸窣声传来,他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过了片刻,“好了。”叶离恨道。   白锦书转回身来,目光下意识避开其实已经衣冠端正的人,随即,注意到桌面的湿衣服之上,赫然搁着一管箫。   那正是之前被白锦书弄丢到湖里的,叶离恨曾赠送给白锦书的玉屏箫。   在好半晌的怔仲之后,白锦书失神脱口:“你是去捞这支箫了?”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点头:“还给你。”   “……为什么……”   “对你来说,这箫的确并不珍贵,但对我来说,这箫很重要。”叶离恨平静地说。   其实,他不需要进行任何说明。这也不是需要他回答的问题。白锦书仅仅是在自问,当在桌上看到那管玉屏箫的时候,白锦书便已足够清楚了解到一切,体会到一切。这是超乎他想象的事实,却在察觉时又觉得发生得如此理所当然。   ——不。这并不在理,更不当然!   白锦书从晃神中猛地清醒。   并非白锦书对男风有歧视偏见,只是,有些事情判若分明。   没错,白锦书能感觉到,自己的确对叶离恨颇为喜爱,仿佛有前世的缘分让他不自觉心生亲近之意,但他也喜爱自己的小侄子,这种感情绝非男女之情,自然也不可能发生在男男之间。现在叶离恨年纪还小,所以白锦书忍不住心怀怜惜疼爱之意,可等叶离恨长大长高,成熟到展现出男子气概,届时或许白锦书会希望与对方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可他始终很难想象对一个男人相怜相爱的情意。而更重要的是,叶离恨现在年纪还小,依旧懵懵懂懂,没有体会过男欢女爱,不懂女孩子的动人之处,等他长大成人,想法自然也会改变。   因此,在今天,他和叶离恨之间,什么都不应该存在。   白锦书作出决定,并想要清楚表达自己的意见。然而,在拒绝林灵的时候,他可以不假思索选择最决绝有效的说辞,在面对叶离恨之际,他却连一个字都找不到。   相对不知从何说起的白锦书,叶离恨倒是神情自然自如,在显然看出白锦书态度的情况下,一脸平静镇定地开口:“你不用为难,就像当初你救我时——救我是你的事,不救是我的事,这一回同样。你回应我,那便有你的事,你不回应我,那就是我自己的事,你也无需多言。”   还没找到的台词就已经先被叶离恨给堵了回去,白锦书一时不能言语。   叶离恨拿起桌上的箫:“现在你还愿意留下我的赠礼吗?”   白锦书根本无法拒绝,他伸手接过,低声声明,“朋友相赠的礼物我会珍惜的。”这试图澄清立场的说辞他说的小心而充满担忧,唯恐说重惹对方伤心。   叶离恨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我的绷带都湿了,之前换好药的也需要重新包扎。”   白锦书这才反应过来,“伤口要保持干燥,赶紧,让我快把绷带拆了。”说着他走近,再熟悉不过地直接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服,不过,手指才触碰到叶离恨的衣襟,他的动作便猛地顿住。之前因为叶离恨外伤都靠近肩部,自己动手会牵动伤口,所以一直由白锦书自说自话地代劳宽衣。在今天叶离恨的这番剖白之后,白锦书顿觉这么做似乎略有不妥。   ……而最让他心惊的是,当他低头望向对方微微敞开的领口,竟一时心生绮念。   叶离恨并不知白锦书所思,不见他动作,只当他有所顾忌:“你不愿帮忙就算了,你先出去,我自己也能行。”   在暗字咒骂一番自己丧心病狂之后,白锦书稳住心神,“我只是想起绷带不够了,我回房间去拿,你拆了湿绷带等我。”说着,他匆匆离开叶离恨的房间。   来到室外,白锦书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   就在今天一天之内,其实也算有过不少被姑娘主动投怀送抱机会的白锦书却遭遇到两个最意想不到之人的表白。要解决林灵那点小心思很简单,可面对叶离恨,白锦书无端感受到无尽的压力。直到这一刻,他都不确定自己这算是明确回绝了对方还是把希望留给了对方。   仔细想来,林灵遭到拒绝后选择离开着实让白锦书松了一口气,他乐于用时间和距离来解决他们师兄妹之间的问题。然而,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清楚以叶离恨的个性,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选择离开,却偏偏正是这一认知,让白锦书尤为放心。这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与叶离恨的别离,比之离别家人,离别师门,离别江湖上结交的朋友,似乎都还要更加不易。   “你究竟,于我……”   未尽的迷茫,门前的踟蹰。   白锦书不知道被眼前这道门隔着的自己与叶离恨,在他们两人之间的是怎样的牵绊,这牵绊又会被怎样的剑斩断? 第6章 第五章   江城采买回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作为一流的高手,他自然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宅邸少了两个人。他在叶离恨的房间找到白叶二人。白锦书正在替叶离恨换绷带,见到江城,白锦书莫名有一种尴尬,好似自己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匆匆完成最后的包扎,替叶离恨拉上衣服,然后转向自己师叔。   “灵儿和那个杀手不见了?”白锦书若无其事的态度反而让江城愈发疑惑。   未免江城担忧林灵,白锦书首先解释:“灵儿是自己离开的,算是我惹她不开心了,不过,她应该很安全。”   这也是叶离恨刚听说林灵离开,他微微讶异地飞快瞥了白锦书一眼。不知为何,白锦书觉得叶离恨一定知道自己那所谓“让她不开心”的事具体是什么,为此他莫名有些心虚不安。   江城对于白锦书告知的情况倒是毫不意外,意料之中的平静,他微微点了点头:“灵儿不和我们同行也许的确更安全些。”说着又问,“那个杀手?”   “有人来偷偷救走了他。”   这一回,江城不自觉皱起眉头:“照理这个地方不应该暴露。”   白锦书同意地点头:“我们来这里的一路都很小心,不可能有人跟着,我也在奇怪,究竟我们的行踪是怎么会被发现的。这一路,敌人几乎如影随形,总觉得他们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江城凝重地低头思忖:“而且敌人特别神秘,他们若真不是火莲教,又究竟是什么人打着火莲教的名义?其中的目的是什么?”   “不管怎么说,”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多想无益,白锦书关注向当务之急,“现在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尽管今天来救人的只有一个人,但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会调派人手过来,师叔,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江城赞同地点了点头,“本来想在这里多休整两天,眼下最好是尽快离开。”说着,他望向叶离恨,关切询问,“叶小兄弟,你的剑伤复原得如何了?”   说起来、这几日叶离恨在和江城相处的过程中话很少,也谈不上对前辈有多恭敬多礼,不过,每次江城有一些必须克服点困难,或者特别艰苦的安排时,叶离恨这个一眼就看得出从来娇生惯养的小少爷总是毫无怨言地服从,这让江城对叶离恨越来越有好感,这时候他们又要艰难赶路,并且接下来很可能风餐露宿,江城首先关心起叶离恨的身体状况。   负责换药的白锦书很清楚叶离恨的外伤恢复得原本就慢,加上今天更是任性下水,只怕还要再疼上一阵子,正待开口说明情况,以便他们赶路的时候江城能多多顾惜伤患,当事人自己已然率先回答:“已经复原得差不多了。”   “如此就好。”江城欣慰地说。   白锦书望向不知为何永远在逞强的人,他也不便揭穿,只能记着到时候路上自己要多加关心。   大体的计划既定,江城考虑起具体实施。   “今晚如果留在这里,怕是也休息不好,停留越久,给敌人的时间就越久,我们这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大家原本就没打算常住,加上要随时应对变故,基本提起行囊就能走,只是,想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日子吃不好睡不好,鉴于江城带了丰盛的食物回来,三个人围着桌子好好用了一顿晚餐。   晚餐过后,三人整装出发。   当初一行四人前来这处荒宅的时候,江城是带着叶离恨施展轻功过来的,所以骑来的一共两匹马。之前林灵不告而别并没有骑马,此刻留给白锦书三人的便是这两匹马。三个人分两匹马,原本江城一匹,白锦书和叶离恨共骑一匹再自然不过,然而,当三人取马的时候,白锦书忽然意识到麻烦所在。   他清楚,眼下问题不在于叶离恨是怎样的心思,问题在于白锦书本身。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然与叶离恨有如此亲密的接触。他不认为自己对叶离恨有任何遐想,可这正是他最害怕面对的可能性,连万一都不敢侥幸。   站在两匹马之旁,白锦书一时踌躇。   一旁的叶离恨仅看了白锦书一眼,很快不动声色转向江城:“江大侠,我能和你共乘吗?”   或许江城心里对白锦书和叶离恨之间奇怪的状态感到疑惑,但至少他没有表现出来,面对叶离恨的问题,仅仅简单点了点头,并且对伤患体贴周到地出手帮忙上马。等白锦书回过神,叶离恨已经和江城就位。来不及思索太多,白锦书只能赶紧跟上。   夜已深,借着月色,三人两骑在僻静的山间行路,白锦书殿后,以确保没有任何人尾随。尽管只远远跟着前面两人,但白锦书还是可以看得分明,始终和江城,准确来说,始终和除了白锦书以外的其他任何人都相当疏离的叶离恨,此刻在与江城共骑的同一匹马上,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放松。   不知为何,白锦书对眼前叶离恨那似乎还有些愉快的模样感到说不出的不自在。在一路随行,确认了的确没有追兵后,白锦书策马赶上,与前面马匹齐头并进。   靠近之时,叶离恨正在和江城说着什么。过去几天并没有对谈过几句的这两个人应该在刚才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白锦书想不明白对方都在说些什么,都有什么可说的,待他想靠近听听的时候,叶离恨中断对话,转头望向他:“有人跟吗?”   白锦书努力将注意力转向正事,“没有。”之前他急于确认这件事就是为了——   “我们可以就地休息了。”说着,他关心地打量向实际外伤还不适合颠簸劳累的人。   叶离恨还没说什么,江城已很快附和了白锦书的建议,“虽然这幕天席地的,的确条件艰苦,但继续赶路也不会有更好的休憩场所,不如先好生休息。”说着,他率先勒住了马。   停下之所恰好是一处平地,在树林之间,也算隐蔽。   白锦书将两匹马系在树边,并捡来一堆柴火。他和江城内功深厚,不需要取暖,这些柴火显然是为内伤未愈的叶离恨准备的。叶离恨自是懂得这个道理,但没说什么,只是默默过来帮忙升火。这个娇气的小少爷人虽聪明至极,干起活来实在是笨手笨脚,升个火没把柴给点着,倒是先点着了自己的袖子。   白锦书看得目瞪口呆之际,江城用掌风熄灭了叶离恨衣袖上的火苗。   “升火需要火引子,木柴是很难直接点着的。”堂堂武林盟主亲手教授点火的技巧,他用掌力将有些潮湿的树叶烘干,然后用火折子点燃枯叶,再往聚拢的枯叶里伸树枝。   叶离恨神情微微恍惚地看着江城手上的动作,也不知道学会没有,只模仿地拿着根树枝往火苗上凑。见状,白锦书赶紧把叶离恨的手拉开。这位小少爷的衣服不同于江湖中人喜欢的劲装,衣袖宽大得只供用来招摇有多好看,这时候往火苗上凑没准又能再着上一回。   “这世上一辈子都不会升火但活得好好的人有很多,你也不一定非得学会。”白锦书边说边不由分说地代劳了这项工作。   一旁因为教学而特地放慢升火节奏的江城抬头看了白锦书一眼,见后者一心想赶紧把火升起来也就不再拖沓,直接配合完成了这活。   待三人围着火堆坐下,江城趁着休息前向白锦书说明接下来的安排。   “说起来这里离我们仁王山也不算远,刚才我和小叶讨论了一下,认为我们可以先回那里,到时候你们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之后和你师父他们一起前往武林大会。”   江城的这一安排就眼下情况来说确实恰当。尽管前往仁王山需要绕很远的路,但反正武林大会时间尚远,白锦书也很乐意返回师门探望大家。另一方面,作为武林盟主,江城在武林大会前一定还有不少事要办,把白锦书他们带到仁王山,他也便能放心离开。   白锦书赞同地点了点头,开口前不自觉瞥了眼称呼忽然从“叶小兄弟”变成“小叶”的人:“我自然是很想回去拜望师父,就不知叶少侠是否有兴趣到我们仁王山做客?”   叶离恨不动声色地抬头望向白锦书:“天大地大,却没有太多我可以容身的地方,这仁王山之行,白少侠作为主人没有不欢迎我便行。”   之前白锦书的询问的确刻意使用了较为疏远的说辞,但叶离恨立即回敬来的客套虚伪却让始作俑者顿觉浑身不适。在短暂的沉默后,白锦书轻缓下语气:“那就那么说定。天都快要亮了,你们赶紧休息吧,我来守夜。”   这一程赶路后,叶离恨已很是困倦,这时也不逞强,拢了拢衣领,毫不讲究地往仅铺着薄薄一层落叶的地上躺下去。江城从头至尾未对于白锦书同叶离恨莫名诡异的气氛多过问一句,这时候简单向白锦书点头道了句“有劳你了,锦书”,便倚着树干闭目休息起来。   以白锦书的警觉,包括还有江城这样的高手,值夜起来原本可以较为松懈,白锦书便是稍稍闭眼也不碍事。然而,尽管连日奔波劳累,加之危机重重,精神应该已经疲惫,可此刻白锦书却全无困意,头脑清醒到焦躁。   东边的天际依旧一片黑色,原本树梢上的下弦月却已不见踪影,一片沉寂暗淡的夜幕下,只有一篝孤火跃动昏黄的光。白锦书下意识望向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叶离恨的睡颜,后者显然并没有得到足够的温度,侧卧的身体微微蜷曲,手臂不自觉地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右手很不小心地直接搭在后肩的伤口之上。   白锦书走过去,首先小心移开了对方的右手,然后脱下带着体温的外套替对方轻轻披在身上。   就在几个时辰前,叶离恨对白锦书说“你回应我,那便有你的事,你不回应我,那就是我自己的事”,可是,这其中不可能只是叶离恨一个人的事。即便他不回应,那也依旧是他白锦书的事。这世上的确有无数白锦书可以不放在心上的他人事,可唯独这一件,关于叶离恨的事,永远不会是他人事。   蹲在叶离恨身前,白锦书没能察觉自己出神了有多久。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江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白锦书心中一惊,一时竟有说不出的狼狈感。   江城倒是神情平静,他直视向白锦书的眼睛,沉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而敢于为的,就必须有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勇气。”   听得懂对方言下之意的白锦书首先为对方并无阻挠意图的立场错愕,随即,才想起澄清:“师叔,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怎么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想的。” 江城没有就此再多言语,他从地上起身,“天已经亮了,你们最好准备一下出发,我去打点水来。”   白锦书倒是想让叶离恨再多休息一会儿,不过他也明白,只有早日回到仁王山才可能有真正的安眠,眼见篝火的火苗越来越小,即将熄灭,担心叶离恨再睡下去只会着凉,他轻轻摇了下对方的肩膀。   照理来说从来机智警觉的人却是被白锦书推了好一会儿才醒来。   “你怎么睡觉那么没有警惕心?这样很危险。”白锦书忍不住有些担心地指出。   叶离恨不以为意:“我在两大高手旁边睡觉,何必委屈自己?”   白锦书不觉笑了笑:“你倒信任我们?”   叶离恨一脸招牌的自视甚高的模样,“我自然有足够的眼光。”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想起什么,脸上飞快闪过一道忧虑,“只不知道你们的眼光如何。”这句话他说得低沉,如同自喃。   白锦书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质疑另有文章,但还没来得及细思,叶离恨已经另起话题:“江大哥去哪里了?”   白锦书被这个称呼弄得一愣:“你叫我师叔什么?”   叶离恨毫不稀罕地回答:“你师叔让我那么叫他,我其实并不乐意。”   白锦书的这位师叔的确是位特别平易近人的武林前辈,例如这次他们同行,江城完全没有长辈的架子,干起活来都是和白锦书轮流来,毫无尊卑概念,白锦书也不是第一次见江城与和自己同辈的年轻人称兄道弟,不过,这一次江城的随性却让白锦书头疼不已:“你管我师叔叫大哥,那我们什么辈分?”   叶离恨不假思索给出答案:“叔侄辈分。”   白锦书哭笑不得地盯着对方看。“你倒是很会占人便宜。”   “你道我乐意让你叫我叔叔?”   “想得美。”   白锦书想要假装一下生气,但见叶离恨的正经模样,终于没能忍住,大笑出声来。   叶离恨不明所以地抬眼看他,想了下,又继续追问:“江大哥去哪儿了?”   “他去打水。”白锦书不觉有些不是滋味地斜睨叶离恨,“你倒真是关心你江大哥?”   叶离恨若有所思的转头端详白锦书良久,最终他问:“你不高兴了?”   白锦书装模作样地点头:“我不高兴了。我以为以我们的交情,至少你该先称我白大哥才对。”   “那我以后叫你白大哥。”   这下,白锦书和江城的辈分就真的奇妙了。不过难得见叶离恨那么听话,白锦书很是受用,很快也就受之无愧了。因为心情好转,他不觉心生逗弄之意:“说起来你爹娘平时都是怎么唤你的?”   “他们叫我离儿。”   “那我以后也叫你离儿。”   面对这摆明占自己便宜的说辞,叶离恨不动声色,他轻描淡写反问:“若我骗你,其实叫我离儿的是我乳娘,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白锦书一愣之后只能大笑着自我反省。他的确不该被对方乖巧的模样欺骗,忘记这个人本质有多小气,有多锱铢必较,有多……可爱……   “我可没有奶水,以后我还是管你叫小叶子吧。有人那么叫你吗?”   “我家丫鬟那么叫我。”   “行了行了,”白锦书甘拜下风,讨饶地笑,“以后我叫你少爷,总可以了吧,大少爷?”   “你叫我小离吧,没有人那么叫我。”   白锦书喜欢“小离”这个称呼,听起来亲昵,最重要的是,叶离恨说没有人那么叫他,这是独一无二的称谓……不对!白锦书猛地清醒过来——为什么他想要这个独一无二的称谓?现在他应该做的是尽量和叶离恨保持距离。可实际,他的行动却始终与他的计划背道而驰。他总是不自觉地亲近对方,那些只偶尔用来招惹姑娘的调笑方式却不断被拿来逗叶离恨。如果不是他嬉笑不正经在先,或许,也不至于让两人陷入眼下的局面。   白锦书慢慢收敛笑容,生硬地结束这一话题:“我去看看师叔那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别走开,在这儿等我们。”   对于白锦书的态度变化,叶离恨当作不察,他神情不变地点了点头:“你去找你师叔,我把火熄了。”   叶离恨最特别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点,正如他说的那样,他可以完全把这当成自己一个人的事。白锦书连得知他的想法,他的感受,他的情绪都难以做到。有那么一刻,白锦书有好些话想说,然而,他根本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默默起身,朝隐约能听到水声的方向走去。   为了确保叶离恨不会被敌人偷袭,白锦书并不敢走得太远,他在树林边等着江城返回,其实只为得以独处,好好思考对他来说这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可惜,他找不到答案。   再次上路时,白锦书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便主动提出了让叶离恨与自己合骑。固然是一直以来和师叔轮流行事的习惯,白锦书实际清楚,这其中也还是有着一些其他东西。   叶离恨对于白锦书的提议没有提出任何意见,他神色如常地调换马匹,率先上马等白锦书。   这次行路,江城走在后面。话向来不多的叶离恨难得地主动对白锦书开口:“你师妹会不会也去仁王山?”   这个提问相当出其不意,而这一可能性对白锦书来说同样出其不意,“灵儿不知道我们会回仁王山,没准真的会先回师门。”他为这一结论而大伤脑筋。林灵正想躲着他,若是他们在师门相遇,对两人来说都不会愉快。   “你是说了多绝情的话才会让你师妹不想见你?”叶离恨又问。   白锦书从来没有提过林灵离开的具体原由,不过显然,叶离恨已经猜到事实。这时候白锦书也不隐瞒:“我只是给了灵儿明确的答复。”   叶离恨目光转动,对这一说辞一番思索后沉吟道:“但你却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我和你师妹的不同点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语中的。事实上,白锦书已自问过无数遍,他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唯独在面对叶离恨的时候处理不好这个问题。并不是叶离恨与林灵不同,事实上,叶离恨与白锦书曾经遇到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完全不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人不觉陷入沉默。   叶离恨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他忽然飞来一笔:“假若有一天,你见到我和你师妹在生死相搏,你会觉得谁有问题,你会帮谁?”   “我肯定相信林灵不会有问题,我太了解她了。”白锦书现在有点能理解为什么从一开始叶离恨就针对林灵了,不过,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叶离恨总是想让白锦书决出自己究竟更信任谁叶离恨还是林灵。说实话,白锦书自然是更相信自己的小师妹,一如他告知叶离恨的,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他不是瞎子,自然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相反,他倒是特别不了解叶离恨——只是,即便如此,若说到“会帮谁”,白锦书清楚自己内心的答案是不一样的。   面对至今他都觉得身份有些可疑的人,白锦书没有说出自己大概能不问缘由便第一时间帮对方的真心话。   ……但这倒是让他更凑近看见了自己内心的那个答案。   “小离,你离十八岁还有多久?”白锦书问。   叶离恨少有的迷惑愣了愣,接着不明所以回答:“两年两个月。”   “那你能不能等两年两个月,到时候再听我的答案?”   叶离恨点头:“我可以等你很久,你想多花点时间想清楚也是应该的。”   其实白锦书并非自己需要时间,他行事从来凭本能,不畏于面对思考不周后的差池,但眼下的情况涉及叶离恨,白锦书希望给对方足够多的时间考虑。还不到十六岁的叶离恨纵然看似聪颖成熟,实际终究少年心性,也许没个长性,过两天就能把白锦书抛在脑后……思及这一可能性,白锦书顿觉口舌间无端苦涩不已。为排遣突如其来扰乱心神的情绪,白锦书刻意笑了笑:“我看你等不了多久,只怕到时候你就会觉得我老了。”   叶离恨低头沉思,认真地想象了一下变老的情况:“我觉得江大哥的年纪虽然不小,但还是很有魅力。”   白锦书只感到突然冒出的名字如同诡谲的暗箭,出其不意地刺中自己,他苦笑道:“你对我师叔是不是很有些心思?”   “他比我想象中的要更像个好人。”   “你很早之前便想象过我师叔?”   “也就是你说你师叔像二郎神那会儿。”   白锦书哭笑不得:“我可没那么说过。你这总结能力也就是仗着从小武功高,没人敢打你吧?”   “我从小没有玩伴,自然没人打我。”   叶离恨说得轻描淡写,白锦书听在耳里却不觉为对方孤独寂寞的童年心疼。他自己虽从小离家,但至少和师兄弟一同长大,打打闹闹的颇为热闹开心,却不知叶离恨是在怎样的环境长大,究竟有多凄凉可怜才会造就眼下对任何事都只自己处理,外表毫无波澜、云淡风轻的处事态度。   未免表现得如同怜悯对方,白锦书故意调笑:“不然你叫我一声锦书哥哥,我就来当不会打你的玩伴。”   “我早就过了贪玩的年纪,想不到你却那么幼稚。”   天底下最难逗的小少爷说得一本正经,被奚落幼稚的人只能甘拜下风:“我错了,是我该叫你姑奶奶才对。”   “你那么叫我,你家里人会同意吗?”   白锦书一顿后,大笑出声。   说起来,原本白锦书更喜欢像这个年纪的孩子能够有活泼可爱的外向性格,叶离恨的个性可以说截然相反,但剖开叶离恨有些骄傲清高的外在表现,白锦书发现,对方实际是个相当乖巧并且有趣的人。这么一想,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接触不多,江城便轻易和叶离恨称兄道弟起来。   想到之前这两个人颇为愉快的马上对谈,白锦书忍不住脱口问出:“昨天你和我师叔都聊了些什么?”   白锦书的这一问题问得其实颇为突兀,不过叶离恨从来不会表现意外,他只神情自然地对答如流:“我们在聊你们仁王派。”   白锦书讶异挑眉:“我们仁王派有什么好聊的?”   “据说天下武学一直以少林武当为首,这些年仁王派却风头很劲,几乎为所有门派马首是瞻,这其中自然有些名堂可聊。”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那么关心江湖格局了?”   “有人要追杀我们,我自己得关心……”叶离恨话没说完,忽然转身,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一根枯枝直往白锦书心脏刺去。   这一杀招不仅出其不意,更是快如闪电,原本,以白锦书这般江湖中数一数二的身手都未必能防,不过,好在白锦书有后天养成的好习惯,遭遇变故后身体本能作出反应,在微侧身体避开要害的同时,伸手直接震断了枯枝。   当白锦书的掌力触碰到枯枝的时候,他便察觉这根枯枝根本没有被灌注任何内力。也就是说,即便刺中他,枯枝也只会自己折断。明白叶离恨并无杀意的人却不明白这一手是怎么回事。   “我是怎么得罪你了吗?让你如此吓我?”   叶离恨若无其事:“我只是听江大哥说你们仁王派以防人偷袭,安全至上这种少见的古怪思想为门派第一原则,所以特地试试你。”   这的确是仁王派的特别之处。据说早些年仁王派尚未在江湖树立如今威名的时候,曾被戏谑为“贪生派”,不知仁王派师祖是怎样一种思想,仁王派的武学在杀敌之前,最先学的都是自保,不仅招数偏保守,师父在授徒的时候,还会特地在如何应对江湖宵小的下三滥手段,以及偷袭等方面进行重点关照。等到了白锦书他们这一辈,这一风格简直可以说发扬光大。所有仁王派的弟子平时没事最爱做的便是偷袭自己的师兄弟,既能恶作剧,又能光明正大当做相互功课。可以说,仁王派从上到下,都练就一身最亲近的人忽然就近攻击也能临危不乱,及时闪避还击的本事。   若说叶离恨从江城那里听说来这奇妙习惯,于是随手试探也就算了,可实际叶离恨能凭空掏出树枝,显然是事先准备好的。这个人为了那么无聊的小小试探,居然也能耐着性子筹谋半天,白锦书都不知该如何说对方才好。   这个时候,叶离恨倒是突如其来的玩心大起,他特意压低声音防止后面那匹马上的江城听到:“之后我们也找机会试试你师叔?”   白锦书简直快被吓一跳:“你是说我们偷袭师叔?”   “是的。”   白锦书赶紧义正词严地拒绝:“别闹。那是我师叔。”   叶离恨不为所动,他轻声缓缓道来:“锦书哥哥,陪我玩吧。”   之前白锦书逗对方的时候,根本想象不了心高气傲又脸皮薄的人真会那么叫自己,一如他想象不到叶离恨居然会作出如此类似“撒娇”的行为,这下,别说让他当玩伴了,刀山火海感觉都不在话下。   白锦书叹息不已:“行,小祖宗。” 第7章 第六章   山重山,水复水,再漂亮的景致也容易看成穷山恶水。为了不再祸及无辜,这几日除了偶尔进城用个餐,或者采购干粮日用品,白锦书三人几乎都流连在人踪罕见的山里。这一天,他们来到平原的一处湖边休息。终于不再是群山环绕,开阔感让连日的疲惫稍稍缓解。伤口总算好转收口的叶离恨不请示也就算了,连个预告都没有,来到湖边脱了鞋子就开始脱衣服。知道对方很久没能好好洗澡的白锦书实在找不到理由阻止,只能赶紧拉住自己师叔远远走开。   等叶离恨洗完澡,白锦书再次把前者远远带离自己师叔的视线,接着日常地负责替对方上药。   之前因为两个伤口叠加而复原很慢的剑伤最近几日倒是神奇地迅速愈合,天天能观察到伤口情况的白锦书在上药的时候不禁啧啧称奇:“你的伤怎么这两天好起来那么快?”   叶离恨对此理所当然:“我让你加上的那药粉对于治疗伤口有奇效。”   闻言白锦书望向手中叶离恨给他的,据说用来生肌祛疤的药粉:“所以,这药不仅能消疤,也能疗伤?”   “是的。”   “那你为何不早用?”   “我说过,这个药让人又疼又痒,我宁愿不用。”   “可伤口不好不也会疼?”   “远没有用这个药疼。”   白锦书正在上药的手猛地顿住。他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眼下快要痊愈的伤口:“你现在的伤,不用药应该也能自己慢慢愈合,如果真的很疼,要不别上这药了?”   叶离恨回头瞥了白锦书一眼:“可你说留下疤很可惜?”   白锦书是觉得挺可惜的,但他更不忍心对方疼。“男人有一两道疤才显得气概。”   叶离恨想了一下,点头,“那别上这药了,疼。”说着,他又漫不经心地跳转话题:“说起来,你师叔身上伤疤吗?”   白锦书被问得哑口无言。   半晌。“你不觉得你真的太关心我师叔了吗?”   “我只是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所以,好奇他是不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关头。”   收起药的白锦书一边认真缠绷带,一边感叹说道:“其实江湖中人谁不是天天出生入死的?”   “没有人想死,既然如此,为什么大家不能干脆回家好好过日子去?”   叶离恨的问题看似天真,实际却又那么有道理,一时之间白锦书也不知如何作答。“我也有想过,江湖这个东西,出现之前肯定是没有的,所以,在还没有江湖的时候,大家的日子不是应该会过得更好一些?”   叶离恨思索了片刻。“你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那倒不是。”白锦书摇头,“虽然说四处漂泊挺辛苦,但可以游历四方,见更多的人,遇更多的事,”说到这里,不禁想到:如若不是这样,他就不会认识叶离恨,“总之,我现在的日子,应该说远比在家里种地有趣。”   “我倒宁愿待在家里种地。”叶离恨若有所思地说。   这番叶公好龙的表现让白锦书失笑:“你大概连稻谷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你会种地?”   “没有学不会的事,只有定不下的心。”叶离恨说,随即又淡淡补充,“而且,我知道稻谷长什么样。”   白锦书忍笑真心好奇求教:“你如何会知道的?”   “我家有一副前唐韩滉的《耕牛图》,上面画的就是秋收的稻田。”   白锦书故作佩服:“那看来你连牛长什么样都知道了!”   “我还知道你在嘲笑我,我也知道怎么打人。”   “威胁人的时候你得摆出凶巴巴很生气的表情,像你这样心平气和的,一点没有杀伤力。”白锦书语重心长地说。   叶离恨不以为意:“我又不想杀伤到你。”   白锦书被对方的好声好气惹得哭笑不得:“你这脾气,到底是好还是坏啊?”   “我娘让我一定要少生气,因为我生气的时候,做事会失去理智。”   一般人如果用“我娘说”来表达意见,一定让白锦书觉得又没主见又太幼稚,但叶离恨说得平淡,反而让这句话特别有说服力。“你有做过什么失去理智的事吗?”白锦书问。   叶离恨在回答前迟疑了一下,看得出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该说。过了一会儿,“我杀过人。”他终于松口。   对此,白锦书心中有些吃惊,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可以想象。叶离恨尽管年纪尚幼,行事作风看起来可不是一个黄毛小儿。   “你有杀过人吗?”正当白锦书不知如何应对之际,叶离恨轻声反问。   白锦书并没有杀过人,他遇到过杀人放火的恶贼或者鸡鸣狗盗的鼠辈,最多也就是废了对方武功,或者断手断脚,夺人性命终究不是如同茶馆说书人口中的那种快意恩仇。只要还有余地,白锦书就不会杀人,这是他的原则。对于原则的问题,白锦书不会让步。不过,当叶离恨带着一丝迷茫不安地那么询问他的时候,白锦书下意识点了点头:“江湖中人,谁手上没有沾过一些血?只要俯仰无愧于天地,对得起良心。”   叶离恨转头观察了白锦书颇久,他轻缓下语气:“你没有杀过人。”   白锦书没有再否认。他其实能想到自己骗不了对方。   叶离恨的目光柔和下来,他重新望向湖面,不经意般继续转移话题:“我们马上就要到仁王山了,你的师兄弟都在山上吗?”   白锦书有点担心对方会问出“你师弟成家没”之类的问题,索性自己先交代:“我好几个师弟,还有三师妹,小师妹也早下山了,不过,我五师弟,七师弟应该肯定在山上,二师弟这些年也都留在山上带徒弟。我二师弟成家了,七师弟据说已经有指腹为婚的未婚妻。”   叶离恨难得露出忍俊不禁的表情,他挑眉瞥白锦书:“所以你五师弟还没成家?”   白锦书笑着叹息:“我就知道你会关心这件事。”   “我不关心你五师弟的婚配。”叶离恨申明。   白锦书半说笑道:“我五师弟比不上林灵的两个哥哥吗?”   叶离恨慎重思考:“我不知道,他们我都没见过。”   “不过,你应该马上能见到我五师弟了。”白锦书回想起许久不见的师弟们不觉微微笑了下:“五师弟这个人挺有趣的,另外,我二师弟的徒弟也很好玩,而且他和你年纪相近--虽然我觉得你们一定合不来。”   “为什么我们合不来?”   “你会觉得挖蚯蚓好玩吗?”   叶离恨立即嫌弃地皱起了眉头,作出决定:“到山上后,我和你在一起就好。”   白锦书笑起来:“那我带你去抓麻雀。”   叶离恨斜睨他:“你们仁王派平时都那么不务正业的吗?”   “那是你没见识我师父不在时的情景,那才叫做不务正业。”   “你师父不在时,你们都做什么?”   “给我三枚骰子,我随手就可以掷出三个六的豹子来。这都是因为小时候师父经常下山练出来的,从此赢了不知道多少师弟们的零用钱。”   “什么是骰子?”叶离恨微微疑惑地问。   这个问题把白锦书彻底问住。   “……你竟然不认识骰子?”   “我家墙上挂的画里并没有这个东西。”   叶离恨这理由说得天经地义,白锦书竟也听得觉得理所当然。不过,他又想了下:“你家过年的时候没有人赌钱的?”   “我家不过年。”叶离恨不假思索回答。   白锦书一时心生酸涩。虽然他很小离家,但每年过年在仁王山上也都过得热闹开心。   “以后我带你过年。”片刻的停顿后,白锦书轻声说道。   闻言,叶离恨在短暂的出神后,嘴角微扬,露出浅浅的笑容来。也许这张脸上的笑太少见,白锦书只觉得这个笑容格外明媚,一时不禁有些恍惚。   “到时候,”叶离恨一本正经道,“我一定不会和你赌钱。”   白锦书大笑:“我可以教你怎么出千。当然,在此之前,我会先让你知道骰子是长什么样子 。”   叶离恨不知怎么想到:“你的师兄弟里,谁最喜欢打赌?”   “说起来我五师弟真是一个天生的赌徒,几乎只要有人提出和他打赌,不管会赌钱还是赌任何东西,他都来者不拒。”白锦书说着随口反问,“不过,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找机会,我想和他打一个赌。”   叶离恨说得煞有其事,他从来没见过白锦书的五师弟,这会儿倒似乎连准备打什么赌都想好了。   “你想赌什么?”白锦书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向对方。   “我想和他打赌在我们到仁王山的三天之内,一定有人会来仁王山……”话未说完,叶离恨突施杀招,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趁着白锦书不备,直往他的要害刺去。   正要过来找白锦书两人准备出发的江城远远就见到叶离恨一刀刺中白锦书的左胸,很快,黑褐色的血迹从白锦书胸口渗染开来。   “锦书!”   因为意外变故而吃了一惊的江城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他下意识惊呼出声。   听到他的声音,叶离恨抬头望过来,碧落剑江城的出现让他顾不上再补一招,趁着江城还没赶过来,他迅速施展轻功离开,身法看来全无一丝身受内伤的迹象。   江城根本来不及追击,他第一时间急急掠至倒地的白锦书身边,伸手扶起奄奄一息的师侄。   “锦书,你怎么样?”   白锦书的右手本能搭在胸口的匕首之上,“我及时躲,躲开了要害,不过,伤口不疼,似乎匕首,有毒。”他断续回答,气若游丝。   江城担忧地低头正准备查看白锦书伤口,就在这时,白锦书握着匕首的手忽然出招,直接用手中的匕首,直指近在咫尺的江城的喉咙。   便是有天下第一的身手,在如此近距离的偷袭照理中也难逃一死,然而,江城出手毫无应对出其不意时的迟滞,电光火石间便握住了匕刃尖。   “锦书,怎么回事?”   江城皱眉问看起来并未受伤的师侄。   白锦书努力作出谦恭请罪状:“师叔,锦书不敬,妄想试探师叔。”   “这不是白大哥的主意。是我怂恿白大哥的。”折返回来的叶离恨纠正白锦书的说辞。   江城转头轮番打量了两人一遍,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也算仁王派的师门习俗,我没说怪罪你们。”说着,他关心地抬头望向叶离恨,“小叶,刚才看你轻功身法,你的内伤好了?”   “已经恢复□□成了。”   “那就好。”江城宽慰地点头。   江城并不清楚之前叶离恨内伤有多重,所以此刻并不奇怪,曾确认过叶离恨伤势的白锦书则相当意外。刚才叶离恨的这番做戏,他们事先并没有具体讨论过,白锦书完全是配合着见机行事,他也是第一回 得知叶离恨内伤基本痊愈的情况。白锦书不觉再次好奇叶离恨练的是什么内功心法,不过,当着江城的面,没有向叶离恨追问。   江城自不知白锦书的想法,他又看了眼手中可以收缩的弹簧匕首,然后还给白锦书:“你们满足了的话,我们这就出发吧?”   在此之后,抵达仁王山的一路,白锦书三人再无遇到任何意外。这是白锦书最近两年首次回到仁王山,江城应该也许久没有回来过,两人的出现让仁王派的弟子们都十分惊喜。   白锦书首先去拜见了自己的师父,江城也和自己的掌门师兄好一番叙旧,期间白锦书也把叶离恨引见给师父的时候,只能简单将叶离恨的名字介绍给自己的师父。仁王山的掌门对于白锦书有所保留的介绍心照不宣,也未多加追问。待白锦书和叶离恨一同从李掌门的房间离开后,不出白锦书所料,但出乎他的希望,日前才不辞而别的师妹林灵就在门外等着白锦书。   “师哥,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林灵瞥向叶离恨的眼神有些古怪,白锦书不知自己和叶离恨如今的关系究竟如何,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模样,先前面对自己师父,把叶离恨介绍为结交的朋友,其实白锦书内心深处总觉得这个说辞不准确,他的师父并未太留意这种细节,那感觉也就一笔带过了。如今,林灵望着叶离恨的眼神则让白锦书总觉得他和叶离恨之间有所有人都能看得见的某种东西把他们连接起来,最奇妙的事,他并未为此不安,反而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师哥?”   林灵再次询问一时没有出声的白锦书。   尽管说了绝情的话,但白锦书自然无法拒绝师妹如此简单的要求,他下意识转头看了叶离恨一眼,并不是什么征询的意味,但当叶离恨指了指远处说,“我去那儿自己逛逛”后,白锦书点头回应师妹的时候莫名放松安心了许多。   在叶离恨走开后,林灵把白锦书带到后山的竹林边。从来话少不了的小师妹这一路低着头,异常沉默,不确定对方心情的白锦书也不知道此刻说些什么为好,索性也就默不作声地跟在对方身边。   等林灵认为找到足够幽静的地方站定,她抬头注视向白锦书,用宛若下定一番决心的语气开口:“师哥,你和叶离恨,是不是?”   这个问题问得暧昧不明,说实话,这个答案白锦书同样也不清不楚,可是,当他未多做迟疑便点头回答“是”时,不仅仅为了打发林灵,道出这个答案的自己不觉有顺理成章的自然。   显然能预料到这一回答的林灵依旧脸色变了两三番,神情不定的踌躇后,她担忧而焦切地直直望入白锦书的眼睛:“师哥,我知道我不该说人是非,只是,我怕你没有能够看清……看清一些该看清的事情。”   林灵的欲言又止让白锦书微微皱眉,他能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对此宽慰道:“灵儿,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得到保证的林灵依旧迟疑了片刻才开口,“师哥,我只是觉得一定要把听到过的事告诉你。”她深吸了一口气,细说从头,“前两天我遇到我家的一个护院,从他那里听说这件事……我家那儿,也就是长安城外,盘踞着一伙强盗,当然,那伙强盗肯定不是好人,平时没少作恶,不过,日前那群强盗所在的山寨一夜之间被人被血洗,全寨几十口人,连女人孩子都没有放过,全部杀得一干二净。据说当时有人看到了凶手……”   白锦书没有出声,他没有说自己和叶离恨相遇就和那伙强盗有关,没有说当时叶离恨正说要教训那群强盗,也没有说自己此刻脑海所想到的念头。   林灵沉重地径直说下去:“目睹的人说那是一个年纪只有十五六岁的,锦衣华服的少年,外貌姣好尤胜女子,武功却高不可测。”   白锦书听着这确凿他猜想的说辞,却终究抗拒着这一结论。   “无凭无据,灵儿,你别想太多。”   林灵很快轻轻点了点头:“师哥,我并不愿多想什么,只是觉得有必要让师哥你知道。你放心,我不会再对别人提及此事。”   “谢谢你,灵儿。”   “师哥……”   林灵又一番欲言又止。   白锦书有些心不在焉,他强打精神询问:“还有什么事,灵儿?”   “师哥,你是不是……上次之后,想要躲着我?”   白锦书努力笑了笑:“为什么我要躲你?难不成我还会怕自己聪明可爱的小师妹?”   林灵爱笑的脸上今天终于第一次露出开心的表情:“师哥,我不会躲你了,你也别躲我,你还是我师哥,对吧?”   白锦书肯定点头:“在师父因为我过于顽劣将我逐出师门前,我自然一直是你的师哥。”   林灵放松地笑起来:“那师哥,我们就那么说定了。”   “只要你别再不辞而别就行。”   林灵的脸上飞起一丝绯色,“师哥,你笑话我!”她埋怨道。   “好了好了,是你师哥说错话了。”   “不过,一直以来师哥你最爱欺负别人了,这回回来,七师哥还有我们小师侄都说要防水防火防师哥。”   白锦书实在无意在这时感怀旧日时光,他满心想要去找叶离恨,确认现在萦绕在他心间如同阴影挥散不去的疑问。眼见林灵的话已说完,他婉转结束对话:“灵儿,接下来我们都会在山上住上一段时间吧,到时候我们这些师兄妹们可以好好聚聚,说说话。现在我还有些事情,我们改个时候再聊?”   “嗯,我不再耽搁师哥了。”林灵识趣地立即告一段落,大概猜到白锦书“还有些事”指的是什么,微微担忧地看了眼后者。   白锦书尽量不动声色地失陪了自己的师妹,实际忧心忡忡地往刚才叶离恨说独自一个人逛逛的仁王山南麓方向而去。   来到南麓,白锦书第一时间没有找到人,他倒是隐约听到从离人崖的方向传来长剑出鞘的声音。   叶离恨的身上根本没有武器,但或许别人会对他用剑,尽管对叶离恨身手相当信任,白锦书还是迅速施展轻功往离人崖的方向赶过去。   仁王山之远名从来不在高,这小小的山头白锦书很快便来到了离人崖。   然而,他到得再快,也已经到得太晚了。   白锦书根本来不及介入,当他赶到之际,正好看见自己的五师弟莫非笑与叶离恨斗至悬崖边,以树枝对敌的叶离恨被莫非笑的长剑扫过,他身形微错,堪堪躲开剑尖,却因为已经被逼至崖边,一脚踩空,随着碎石坠落,叶离恨收势不及,也猛的向悬崖下坠去。   “小离!”   白锦书失声叫出来,这一刻胆战心惊,几乎心神俱裂。他甚至没空用理智思考,诸如以叶离恨的武功,恐怕胜他五师弟不止一筹,又怎可能轻易被逼下悬崖?   另一边,见到叶离恨坠崖,莫非笑一惊,他本能飞身上前,扔掉手中长剑一把拉住叶离恨的手。   出乎莫非笑意料的是,原本使用千斤坠正打算承受急坠之势的他只在握到叶离恨的右手之时,便被对方灵巧抽出。一转身,叶离恨已轻轻落在他的身后。   还来不及想明白发生了什么的白锦书快速来到叶离恨身边,把人往远离悬崖的方向用力拉过来。   莫非笑在原地愣了片刻,接着,忽然醒悟地大声笑出来:“好狡猾的一招!果然在三招之内!”   依旧有些惊魂未定的白锦书一时没听懂这没头没脑的说辞:“什么三招?”   莫非笑颇为愉快地向白锦书解释:“大师兄,你这个朋友真是诡计多端啊。他和我打赌说他用树枝对我长剑,能在三招内让我武器脱手。”   叶离恨虽然武功高深,招式诡谲凌厉,但要三招内挑落莫非笑的长剑还是太托大了。莫非笑只要不太过轻敌,肯定能守住三招。   然而,莫非笑的确没有轻视叶离恨的身手,却轻视了叶离恨的手段。   白锦书终于明白刚才叶离恨看似险些坠崖,其实完全是诱敌的招数。这让他不禁深锁眉头,瞪视向叶离恨:“你想过万一失手的后果吗?”   叶离恨低头做乖巧状:“我的确太好胜冒失了,不应该那么做的。”   “上次你故意后背接剑,以此来对付那个杀手的时候,你也那么认错。你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吗?你认错有什么用?你会改吗?”白锦书厉声连连追问。   叶离小心观察了白锦书片刻,轻声细语:“你别生气。我不知道你会那么生气,如果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那么做了。”   叶离恨说话通常作数的,这让白锦书稍稍消气。于是,他终于注意到呆立在一边的五师弟。   “对了,非笑,你是在欺负你大师兄的朋友吗?怎么没事和小离打起赌来?”   莫非笑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大师兄,你讲点道理。我会随便拉着一个人来赌我能不能守住三招吗?”   思索之后,不得不承认这话有理,白锦书转向显然主动挑起这场打赌的人:“你们赌什么?”   “五十只麻雀。”   “……什么?”   白锦书愣是没有听懂这简单的四个字。   叶离恨耐心解释:“你之前让我陪你抓麻雀,我猜你一定喜欢麻雀,就让莫少侠也帮你抓。”   白锦书纳闷地斜睨一点看不出有这种童心的人。叶离恨在注意到他的打量后,琢磨了一下,用若无其事的微笑迎回去。   莫非笑清了清喉咙:“叶公子,愿赌服输,下回再赢!我这就给你抓五十只麻雀去,大师兄,我先失陪了!”   白锦书望了眼不知为何消失得异常快的五师弟,等终于只剩下两人独处,原本沉重的心情重新涌上心头。就在他不知道如何开口之际,注意到他脸色的叶离恨首先开口:“你是不是有问题想问我?”   白锦书思索着迂回开启话题:“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相遇时,想要抢劫你的山贼吗?”   “记得。”   白锦书下意识回避问题,纠结起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说起来,当时为什么你假意不敌?”   “我只是想试探那伙山贼面对弱者会怎么做,如果他手下留情,或许我会饶了他们,如果他们施以杀招,那么,我也不会对他们留情。”   叶离恨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然而,人命又岂是一句说得通的道理就可以轻易抹杀的?   “……所以,你杀了那个山寨的所有人?”白锦书在沉默后问。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抬头望向白锦书:“我没有杀死他们。”   白锦书希望自己能够相信对方的话。叶离恨可以说没有对他说过慌,他希望自己能相信对方这一次依旧没有说谎。   叶离恨观察白锦书的神情,他在迟疑后又补充了一句:“如果当时你没有出手,可能我已经阉了在场的那九个人,废了他们武功,但至多也就打算这样。”   叶离恨个性高傲,即便知道自己被怀疑,照理也绝不屑多解释半句,但眼下他却说得认真,这让白锦书更加不知如何判断。   可以说看着林灵长大的白锦书能保证单纯而不擅做戏的师妹没有说谎,当然,有人欺骗了林灵的可能性本也是存在的。那些条条影射叶离恨的传闻林灵没谎报,可以是有人谎报了林灵。但话说回来,叶离恨对接下来任何事情的发生都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也和任何人没有利害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怎可能有人处心积虑陷害栽赃?这么做根本不会有人从中收获利益。如此想来,林灵说的那些情况应该确实发生的事情。若说叶离恨不是真凶,那就必须有另一个像他这般年纪,外貌,武功的人恰好在当时出现在凤城附近,并出手血洗了那个山寨。即便假设这世上还有如此身手外形的少年,天大地大,那人怎偏巧就在那个时候来到凤城?   白锦书想要相信叶离恨,他努力说服自己叶离恨绝对不是手段如此毒辣的人,然而,所有的逻辑都在拒绝他的欲求。那段时间,尽管白锦书几乎和叶离恨形影相伴,但就在他们遭遇山贼的第一个晚上,叶离恨是独自行动的。当天才被对方挑衅,情绪正盛,也许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顺手解决了抢匪的山寨。   之所以如今叶离恨当着白锦书的面否认这一行为,许是不希望白锦书对自己失望,故而不敢承认。   白锦书默默望向始终不动声色端详自己的叶离恨,已经熟悉对方的他能够从对方看似一如既往平静的神情中察觉到依稀的担忧,为此,他不禁心软。   江湖中人原本就生活在刀光剑影中,本无王法可言,山贼作恶,有人惩治不过是因果循环,若手法温和一些,完成称得上声张正义,叶离恨尽管过于霸道狠毒,但想他年纪尚幼,怕是之前被一些不好的行为耳濡目染,他本质并不坏,若有人好好引导,自然能改掉凉薄冷酷的习性。白锦书心中已隐约成型,相信自己同叶离恨大概之后都会守在一起,念及此,又想到对方并非做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反而算得上锄强扶弱,他决定以后自己一定会好好看住对方,约束对方行为,这个时候,竟不忍当面揭穿对方的谎言。   “不是你做的就好。”白锦书淡淡应了一句,“山贼固然可恶,但并不是说就活该遭灭门之灾。”   叶离恨素来聪明,白锦书又不是擅于说谎之人,后者相信自己这番敷衍的说辞对方定能看出并非真心,但不管怎么说,叶离恨最终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你信我就好。” 第8章 第七章   黄河三英之一的枪九州陈传阳拜访仁王派掌门的这一天,白锦书正带着叶离恨来到仁王山的后山游玩。   这两日,白锦书能感觉到叶离恨心情有些许低落。或许这与前两日关于凤城山贼的那段谈话有关系,不过,叶离恨也从来不扫白锦书兴,每回白锦书拉他去什么地方,从来也不拒绝。白锦书觉得如果叶离恨能够有自己或自己那些师弟师妹这样的童年,性格许会温和开朗些,趁着对方年纪还小,整日带着人只当是幼年时的自己在和师弟们玩闹。   “说起来,我五岁上山的时候,师父还没有收其他徒弟,山上没有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孩,我也算寂寞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便天天来这里。”   此刻,白锦书正带着叶离恨逛到后山的竹林边。他的这番说辞让叶离恨微微迷惑地浏览向眼前并无什么景致可言的僻静环境。   “你来这里做什么?”叶离恨问。   白锦书饶有兴致指向竹林另一边的山壁:“看到那边的山洞了吗?”   那边的山壁上有堪称整齐的一排山洞,虽然说不上巧夺天工,但总觉得仿佛存在某种天意,才能让这八个山洞恰好连成一条线。   “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这八个山洞的时候想到了什么吗?”白锦书轻笑着问。   叶离恨毫不迟疑:“笛子。”   这个答案让白锦书失笑:“这世上哪有那么大的嘴来吹这管笛子啊?”   叶离恨瞥他:“那你想到了什么?”   “八卦。”   叶离恨不假思索顶回来:“这世上哪有像比目鱼一样的八卦?”   白锦书立即知道自己不对在哪里,他笑着点头:“是我说错了,这果然还是像笛子。”   叶离恨点了点头:“所以,为什么你爱来这里?”   “之所以我说这八个山洞让我想到八卦是因为,那时候我总怀疑这山洞一定是个阵法,诸如八个山洞有一个生门、一个死门什么的,那时闲着无聊,我便天天来这儿探洞。”白锦书带着丝缅怀之情地回忆往事。   叶离恨转头望了他一眼:“你不怕在山洞里迷路?”   白锦书作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这其中的确有几个山洞地形特别复杂,我曾经在山洞里被困了两天,当时我哭着对自己发誓,如果我能走出山洞,这辈子都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了。”   “然后你过了几天又重新来这个鬼地方?”   “三天。”白锦书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摸了摸鼻子解释,“主要当时对我来说,仁王山更是个厉鬼级别的地方。”   “你后来还被困过吗?”   白锦书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期待我再迷路?”   叶离恨一脸思忖望白锦书:“你在回避话题,这说明你后来又被困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也就两次。”再如何装模作样义正词严也依旧不管用,最终,白锦书认命地叹了口气,“你要笑就笑吧。”   叶离恨摇头,神情认真:“我只是在想,每次都是你师父找到你,把你救出来的吗?”   “是啊。”   “他怎么没把你给骂死?”   “……说明我顽强,相当命大的活了下来。”   叶离恨终于被逗笑:“这只能说明你脸皮厚,所以才没有被骂得羞愧死。”   “你该庆幸我脸皮厚,”白锦书一本正地板着脸说道,“不然,我现在一定已经羞愧得准备杀人灭口了。”   叶离恨全然不当回事:“你杀了我没用,我相信仁王派没有人不知道你的这个故事,或许每次有新招收的弟子时,你师父就会指着你对他说,别学你大师兄在后山的山洞被困了好几次。”   这回白锦书是真心叹气了:“一定是我五师弟告诉你的吧?”   最近叶离恨莫名和莫非笑挺谈得来,白锦书一个不留神就发现这两个人凑在一起都不知在谈些什么。这原本不是什么值得焦虑的事,不过,每回想到叶离恨和莫非笑凭空而来的情谊,白锦书便莫名有淡淡的忧郁。   面对白锦书的问题,叶离恨肯定摇头:“你五师弟只告诉我,他和你打赌说你不能在你们师父脸上画猫咪胡子,结果,你不仅输了,还被你师父罚,自己顶着猫咪胡子和师弟们一起练功。”   “现在我能肯定,莫非笑那小子要倒大霉了。”白锦书故意咬牙道。   叶离恨不自觉挂起浅浅的笑:“你想怎么对付他?我可以帮你把他骗过来。”   白锦书稀奇斜睨身边的人,有一会儿简直刮目相看,“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唯恐天下不乱了?”话虽如此,似乎带着调侃揶揄,但白锦书倒是很高兴对方显然稍稍开朗了一些的变化。   被打量的叶离恨一本正经解释:“我只是担心你骗不到你五师弟。”   在今天几乎颜面扫地的人只能赶紧为自己扳回一城:“别太小瞧我了。就好像你可以笑话我在前面那些山洞迷失过好几次,但仁王山上,也只有我发现了这些山洞里,有一个山洞竟然能通往山底。你要知道,仁王山地势险恶,可以说只有正门那一条山路出入,平时师父管得严,师兄弟们都没有办法溜出去,然而,我却能从山洞的密道偷偷下山去玩,这可是那些不敢进山洞的人连想象都想象不了的事。”   闻言叶离恨若有所思地转头望向那八个山洞:“这么说来,这些山洞的确像八卦阵法一样有解。”   “所以,我真的有想过或许这是某个懂得奇门遁甲的人摆的阵,不过,看这些山洞毫无匠气,浑然天成,应该是巧合而已。”   “也可能有人利用天然的山洞进行了一些改动。”叶离恨沉吟道。   白锦书望向莫名在意的叶离恨,眼见对方观察山洞的目光循着某种线索的探究,心中一动:“你该不会对五行八卦有所研究?”   叶离恨依旧盯着山洞查看,他漫不经心回答:“我看过一两本书。”   “看来你家真是有不少书画啊。”白锦书轻笑着说。   过了片刻,叶离恨回过神,他异常肯定地伸手指向第三个山洞:“如果你小时候把贪玩的时间拿出来看书,不用被困三次就应该知道那个山洞是生门。”   白锦书没想到这些山洞竟然真的暗藏奇门遁甲之术,但若非巧合,事实便确实如此,因为,叶离恨的确直接就找到了正确的答案。   当然,逗弄对方成习惯的白锦书怎么可能乖乖承认?此刻,他故意摇头:“第二个山洞才是唯一能通向山脚的。好了,现在你也相当于已经在山洞里迷路了一次。”   叶离恨也不认错,反而指摘起山洞来:“谁都知道笛子的第二个开孔是用来贴笛膜的,照理最不应该能走通。”   白锦书被这道理说得哭笑不得。   “敢情刚才你是盯着笛子看了半天?”   叶离恨若无其事开口道:“吉有开休生,凶有死惊伤,杜景无凶无吉向,相冲有开杜休景,生死惊伤,值符相冲仅三类:甲自戊落甲午辛,甲戌己落甲辰壬,甲申庚落甲寅癸。知道这些基础就能吹笛子了。”   白锦书大笑出声:“你这教学能力,绝对需要天才才能学会吹笛。我看,还不如我来教你吹箫吧。”   叶离恨被这个建议说动,他抬头望向白锦书道:“我想学上次你吹得那首曲子。”   白锦书忍笑装模作样着语重心长:“我觉得你应该先学会怎么把箫吹出声来。”   叶离恨神情不变地正经回答:“你别笑我,我脸皮没你那么厚。”   白锦书努力收敛笑容,尽管颇为失败:“我的确不该笑话你,明知道你记仇又小气,一旦笑了你,势必会被你还以颜色。”   叶离恨配合地板起脸:“你让我在记仇的小册子上又写下了一笔账。”   白锦书赶紧笑着讨饶:“我这就送你一件礼物讨好你,你能忘了这笔账吗?”   “你打算送我什么?”叶离恨好奇地问,眸底闪过微微期待的光芒。   白锦书抬眼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竹林,“我也送你一管箫。”他从中找出最适合的目标,出剑砍下了最适合的一段老竹,“虽然这不是紫竹,但对初学者来说,应该足够了。”   白锦书并没有足够的工匠手艺,但他剑术非凡,在熟悉洞箫结构的情况下打通内节、进行开孔,很快便完成了一管竹箫。   说实话,这管箫材质普通,做工更是粗陋,实在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礼物,但伸手接过竹箫的叶离恨脸上明显流露出欢喜的表情,他低头反复端详竹箫,简直可说爱不释手。   叶离恨从来不是容易取悦讨好的人,他的这番欢欣反应让一旁注视着他的白锦书顿觉胸口之中有难以言喻的情感涌动。   “小离……”他下意识脱口。   “嗯?”闻声叶离恨抬头。   白锦书定了定神,他专注向正题:“来,我先教你怎么把箫吹出声来。”   仁王山并没有很大的山头,这片因为偏僻而较为冷清的竹林终究不是无人可至的禁地。在与叶离恨的教学过程中,白锦书有察觉到意外闯入的客人。他远远便认出了对方,本以为对方若不是上前寒暄,便是不作打扰的默默离开,结果,那远处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停留了过久的时间才消失。   当时没有多想的白锦书在一段授课后,见天色不早,便和叶离恨一同返回主院。   等他们一进大门,一个师侄就把白锦书叫到了他师父的房间。走进房间,白锦书便发现,自己的师父,三师叔,还有师门今天的客人,亦即刚才远观自己与叶离恨吹箫的黄河三英之陈传阳,齐聚在房间里。三人的脸色都颇为凝重。   “锦书,你和你那朋友叶离恨,究竟是怎么认识的?”白锦书的师父覃掌门也不多言语,开口便直接进入主题。   白锦书并不愚钝,这针对性明确的问题,加之眼下房间的气氛,他当然明白面前三人对叶离恨的怀疑和敌意,为此,他转向算是较为了解叶离恨的江城:“三师叔,你应该知道离恨是怎样的人。”   江城的神情严肃而犹豫:“小叶的确是个好孩子,但也许小叶这个人根本不存在,那只是被扮演的一个角色。”   “三师叔,我相信你阅人无数,难道你还不能判断真伪吗?”白锦书纵使自己心中至今仍对叶离恨身份存疑,但在师父面前,他还是本能选择维护对方。   被自己晚辈失礼追问的江城不以为忤,不过,他脸上仍是一片阴云:“锦书,你先听听陈大侠是怎么说的。”   白锦书转头望向在此之前始终不出一言的这位武林前辈。   被聚焦的陈传阳神色沉重,他微微筹措了一下言辞:“白少侠,想必你也听闻了,前不久我正道好些侠士在越州与魔教的一个分堂有过一场交锋。”   白锦书的确听说过此事,但他没有点头回应,隐约觉得一旦自己承认,便不得不承受某个抗拒面对的结论。   陈传阳也不等白锦书应答,前者径直说下去,“在那场交战中,我们虽然击杀了不少魔教妖孽,可遗憾未能一举灭了那个分堂,所以,很多魔教中人也就幸存了下来。我记得,当时交手中,有一个魔教中人年级很小,但地位似乎不低,武功也相当高,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不过印象深刻。”陈传阳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接着,一字字道来实际已呼之欲出的台词,“那时我没料到,今日竟然会在贵派的后山与他重遇。”   说起来,黄河三英之枪九州陈传阳其实并非能凭借所谓镇九州的□□独步武林的绝顶高手,他和刀九州司徒关,鞭九州李廷之所以有如此名号,被合称黄河三英,主要是因为早些年这三人在黄河大涝时,为拯救受灾百姓,威逼以赈灾银两中饱私囊的官吏,大开粮仓救济灾民的侠义行为。他们三人的侠名与其说是来自高深武功,不如说是来自正义侠气。像这个一个人,他手里的枪或许没有太多说服力,可口中说出的话语,却反比他的枪来得更有力。连白锦书都没有办法质疑对方说谎,就更不用说他的师父,三师叔相信这番说辞。   “……天下,或许有相像之人。”白锦书听着自己以迟疑的语气道出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脑海里,那些零星的碎片一瞬间拼出最完整的画面,那白锦书最不想看到的画面。   所以,那个时候他们明明确认了没有人跟踪,幕后的敌人却能够一次次找到白锦书的行踪。叶离恨透漏过他有一种别人闻不出来的香料可以供自己追踪,有这种香料,他当然也能让他的人找到他自己。而他是火莲教的人,这一情况则让其他所有难解的问题也都得到了答案——   原来从头至尾,这都是叶离恨的一场自导自演。   当时,白锦书在凤城外之所以会遇到叶离恨,那不是偶然或者巧合,事实上,察觉到白锦书暗探了火莲教的叶离恨很清楚白锦书会经过那个山脚,于是,一早便在那里等候白锦书经过。或许,当时那些劫匪根本就是和叶离恨串通做戏的,为此,为了防止自己的计划暴露,之后叶离恨连夜杀死了那个山寨的所有人灭口。   那些袭击白锦书的人自然是叶离恨安排的,这让他有机会使用假意替白锦书出头而受伤的情节,以此使白锦书不得不出于道义将叶离恨留在身边照顾。月满楼的那一出亦然,它让白锦书以为叶离恨也因为自己而被幕后黑手追击,从而,更加深了他必须守着叶离恨的打算。客栈纵火这一折则是为了把那个杀手送到江城、白锦书他们面前。叶离恨和那个杀手一搭一唱,让江城、白锦书以为幕后的敌人不是火莲教,后招叶离恨还没有出,但这一铺垫很可能是为了给马上要对付火莲教的武林正道另外树敌。当然,那个杀手是火莲教的人,叶离恨自然不会让他真的交代出实情,所以,一番做戏后,他及时让人把杀手给救走了。   之后,叶离恨便顺利与白锦书来到了仁王山。仁王派是这次武林大会的主角,掌门覃封原本就是武林中极具号召力的大人物,就更不用说还有武林盟主江城是仁王派掌门的师弟。火莲教想要破坏武林大会,从仁王派下手最为有效,而现在,叶离恨顺利来到了距离仁王派核心最近的位置,一点未辜负自他与白锦书相遇后的种种。   这一番圆满的解答只让白锦书手脚冰凉,一时神情恍惚。   所有的逻辑便在那里,让一切合情合理,可白锦书不甘相信。在他的道理中,在他的认定中,这个故事有最不合理的地方——他的小离不应该是这样一个骗子。   “师父,三师叔,我觉得这件事我们应该从长计议。”白锦书干涩道。   覃封忧虑皱眉:“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为以防万一,我们必须先将他软禁看管起来。”江城道。   听得出,江城对叶离恨还有一丝希望,不过,他比白锦书的反应理智很多。   一直以来的愚钝与不开窍,不知何起的情愫,直到这一刻,面对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江城,白锦书才终于意识到叶离恨对于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他却可能只是爱上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假象。   白锦书费劲全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让叶离恨受平白之冤,而另一方面,他是这世上最有责任去验证真相的人。   他必须做些什么。   一切紊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如同飘落的雪花最终结成冰。白锦书默默思考:如果所有他的推想都是事实,那么,以叶离恨这样的手段,以及可以调遣火莲教众的权力,他自然不可能在火莲教只是一个小角色。结合叶离恨难掩的贵气与娇气,他在火莲教应该原本就身份高贵,如今更有高高在上的地位,他很可能……   白锦书慢慢抬起头,他不知为何这一动作几乎耗尽自己所有的力气。   “师父,三师叔,给我个机会让我单独和小离谈谈。”   江城略微担忧地注视白锦书:“锦书,你确定?”   “我需要核实一件事。”   一旦这件事被确定,叶离恨便无可抵赖。   ……白锦书也再无法拒绝接受。   “事关重大,师父,三师叔,请相信我绝对不会妄为。”   白锦书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然而,当他获得师父他们的首肯,前往叶离恨房间的一路,他的心里异常清楚,他是冲着肯定的结果而去的。 第9章 第八章   白锦书还未走近叶离恨的房间便首先听到了断续零落的箫声,在很多方面都天资聪颖的叶离恨学起竹箫倒是资质平庸得紧,一个下午下来,他连单音都吹不稳,听着让人平添一份心烦意乱。   待白锦书走到房门口,叶离恨的箫声停下。“请进。”房间里的人不等敲门便说。   以叶离恨的修为,白锦书未特地隐藏脚步声,此刻被察觉也在意料之中。只是,推门之前,白锦书不觉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   当他终于走进房间,叶离恨从桌边起身迎向他。   “这个时候找我什么事吗?”   白锦书在开口前不自觉沉默了片刻,接着,他没头没脑问:“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说,我不回应,那便是你自己的事,这件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看得出叶离恨想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并未反问。“那个时候,你骑着马折返回来,被抢匪挑衅,却笑嘻嘻地问他们,看看不行吗。”他越说越低声,泛红的耳根,明显的赧意,但回答得相当认真,“就是那个时候。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你的确比我聪明多了,这么早就发现这件事。”   叶离恨难得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白锦书接着说下去,在或许最后的能够说出真心话的机会里:“我现在才发现,这件不知道什么时候其实早就已经开始的事。”   叶离恨恍惚迎视向白锦书。   白锦书一步步慢慢靠近对方。   总爱表现得仿佛万事尽在掌握的人此刻带着羞涩的不知所措,他迷茫地抬头望向白锦书,看起来有慌乱但也有欢喜。白锦书低头亲吻住对方的唇,闭上眼睛不再去看对方的脸孔。   “白大哥?”在两人的双唇终于稍稍分离之际,叶离恨下意识开口,隐约着一丝求助的意味。   白锦书没有应声,而是继续另一回合的亲吻,同时伸手去解对方的衣服。   叶离恨的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仅仅是任白锦书一层层褪下他的衣服,他的双手下意识紧紧抓着白锦书的衣袖。   白锦书再次见目光从对方略显无助茫然的脸上移开,伸手从对方光裸的背后探至亵裤之下。   只需要往下一点点的位置,白锦书将叶离恨揽入怀中,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往背自己稍稍拉开的亵裤往下看去。   在叶离恨后腰靠下的位置左边,赫然是一个类似柳叶形状的胎记。   下一秒,白锦书钩开对方亵裤的手指移动到后背的大椎穴,内力灌注,直接封了对方的穴道。   瞬间不能动弹的叶离恨不解地抬眼望向白锦书。   即便是夹杂着各种情绪的激动之下,白锦书都没有办法迎视对方此刻显得干净到透明的眼神。他垂眼一边低头重新替对方穿上衣服,一边没头没脑开口:“大概在一个月前,因为听说武林正道决定围剿魔教,当时恰好在火莲教地盘的我决定探一探这个魔教。当时我并没有具体做什么,也没能成功潜入魔教的总坛禁地,不过,我在山上还是看到了一些人事。例如说,就在禁地边最奢华的院落应该是魔教教主的居处,不过当时住的是别人,我听见有几个丫环用‘少主’来称呼那个地方的主人,并说到他们少主正在旁边的温泉入浴。偏生那么巧,当时我来到这个院落前,恰好经过那个温泉。我没有看到那个‘少主’的正面,可是,他的后腰靠下的位置有一个胎记确实恰好看得真切。那是一个柳叶形状的胎记,就和你身上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长长的一番话,白锦书自己越说心越凉,而叶离恨同样越听眼神越冷。待白锦书终于话音终了,叶离恨沉声道:“你若想问我身份,何必设计这般骗我,你直接问我,我也会向你承认。”   白锦书苦涩反问:“你若真会向我承认,过去日子里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从来都不提一句?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召开武林大会围剿火莲教,你跟着我,究竟是什么目的?”   叶离恨柔和下语调,他很少表现得如此恳切:“白大哥,我的确希望围剿火莲教的事能得以转机,但绝对没有任何不好的目的。”   白锦书无法再问下去。他没有办法相信叶离恨,却又更没有办法面对质疑叶离恨的自己。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会因为对方的狡辩而废了他的武功,让他再也不能为所欲为,还是会因为不忍直接放走对方,让他继续用各种手段为害武林正道。   面对凝视着自己眼睛的叶离恨,白锦书向后退开一步。   “你不愿对我说实话没有关系,我希望你不要隐瞒我的师父和我的师叔。”   把被制住穴道的叶离恨留在原地,白锦书默默退出房间。   同意给予他单独谈话机会的覃封和江城出于信任,甚至没有远远守着叶离恨的房间。他们留在偏厅,等着白锦书的回复。   心中已有明确答案的人却不知如何开口道出,他默默领着师父和师叔来到叶离恨的房间。见到站立在那儿动弹不得的叶离恨,原本就看懂白锦书表情的人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锦书,你确定了?”从来温和沉稳的江城神情顿时是不一般的凌厉和冷冽。   极少见自己这个师叔如此动怒的白锦书不禁有些后悔。   说起来,白锦书知道江城年少时曾经被魔教妖女所骗,害得师门丢了特别重要的一枚叫做复北令的至宝,因为用情太深,加之宝物被夺,江城至今对对方念念不忘,同时也怀着耿耿于怀的怨恨。一直以来,作为武林盟主的江城还算公正客观,对于魔教的态度并没有因为欺骗了他的那个魔教妖女而变得激进,这是白锦书把对方找来处理这个问题的主要原因。可是,白锦书漏算了一点,当年江城被魔教妖女骗了感情,比起□□掳掠,可能骗人感情更是江城的逆鳞,而江城将白锦书和叶离恨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此刻显然因为感同身受,不仅把白锦书看成自己,更是把叶离恨看成了这世上他唯一怨恨愤怒的对象。   “师叔,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眼见江城眼中的寒意,白锦书下意识避重就轻。   然而,那么说没有任何用处。白锦书尽管行事有些任意妄为,说出来的话却从来是相当负责。他把覃封和江城带到这里,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对自己师侄相当了解的江城没有理会白锦书的这句敷衍说辞,他带着冰冷怒意的目光直直盯视向叶离恨。   “你是魔教的什么人?接近我们究竟什么目的?”   “我没有任何目的。”叶离恨迎视向江城回答。   这个答案自然无法让江城满意,江城神情严峻地伸出手指:“你曾经见过我用内力催入曲池穴,能让人如何痛不欲生。也许一个杀手死士可以在嚎叫中守住秘密,但你觉得你能吗?”   叶离恨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措的畏惧,他努力镇定道:“我没有说谎,我已经说了实话。只要你给我时间,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江城不为所动,“看来你是真的想试试自己的忍耐力。”他的冷酷中是深深沉沦的愤怒和怨怼,通常,身为武林盟主的他在自己师兄面前从不会独断专行,然而此刻,他强势掌控着局面。   白锦书犹豫着要不要阻止江城出于激动情绪的举动,然而,换个角度来看待的话,当初江城用这个办法审问那个杀手,林灵倒是出于不忍出言阻止江城继续,可当时,年纪比林灵还小的叶离恨丝毫没有流露出同情怜悯,并且始终袖手旁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反之,既然叶离恨认为这样的手段可以用在别人身上——尤其那人还是他的手下——如今,自身体会一番又有何立场委屈?念及此,白锦书最终保持了沉默。   面对江城的警告,叶离恨的目光在白锦书和江城之间缓缓转了一圈,眼神一点点冷下来,最终,他抬头盯视向江城的眼睛,“我会让你后悔的,如果你那么做。”他忽然说。   这看似放狠话的行为白锦书能感到其中的真心,尽管,通常来说叶离恨每一行为每一言辞都可能有百转千折的深意,但当他句意明确地表达一件事,那就绝对不会是毫无威胁的虚张声势。尤其以叶离恨此刻的状态。从来对什么都很沉得住气的叶离恨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情绪,可就他的个性来说,最轻浅的神情变化也已经足够说明实际他都多激动。只是,原本白锦书以为自己会看到对方的强硬不屈和不知悔改,但实际,叶离恨不肯屈服地直视江城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怨怼和伤心。   “今天你那么对我,我会让你们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叶离恨一字字道来。   他的话立即便激怒了江城。   “你小小年纪,为什么就那么不知悔改?”江城毫不犹豫伸指点向叶离恨的曲池穴。   白锦书从来没有试过这种痛楚,想象中万蚁噬心也不过是身体的感受,再难忍受也总有极限。叶离恨虽然把疼挂在嘴边,可每次受伤往往都能若无其事忍下来,在白锦书的预想中,叶离恨应该会逞强忍耐。白锦书不认为叶离恨会因此松口,但他如此希望,这总好过叶离恨在歧路上越走越远。   然而,叶离恨的反应却完全出乎白锦书的预料。叶离恨固然倔强地不肯吭声,可他无法动弹的身体疼得打颤,没一会儿眼中便噙满泪水,接着,竟然无声地哭了出来,一时间似有诉不尽的委屈和悲愤。   纵然有再多的恼火愤怒,白锦书也不觉心疼不已。在他面前的终究还是一个孩子,他还来不及太懂事,只从小被人灌输了错误的思想。   最重要的,他是白锦书在这世上最不忍心让其难过的人。   “师叔……”   白锦书终于沉声求情。   江城没有等白锦书再具体说些什么,沉着脸默默解开了叶离恨的穴道。   “为防止魔教的任何诡计得逞,先把他关起来,严加审问。”江城说着想到,“锦书,你搜过了吗?也许他带了什么东西。他的身上你来搜,房间我来检查。”   白锦书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回答,就在刚才,他可以说很彻底的“搜”过叶离恨的身,利用谎言和欺骗。   因为正在叶离恨的房间,江城首先四下查看起来。   叶离恨忽然出声,“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此刻就藏在房梁上。这本来就是想要还给江盟主的。”听得出他努力想要让自己的声音冷静镇定,但实际,低不可闻的声音里却是明显的哽咽。再怎么强忍,实际依旧是不断掉下眼泪的委屈。“这是我娘过世时留给我的。”他又莫名补充了一句,哭腔更盛,似已无可抑制。   白锦书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叶离恨,他下意识移开目光,对于这不知从何而来的主动交代,以及莫名其妙的飞来一笔,他与师父以及师叔相互交换了一个戒备的眼神,接着,施展轻功攀上房梁。   很快,他果然在梁柱上发现一个锦盒。   就在这时,叶离恨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白锦书对自己点穴的功力十分自信,但叶离恨拼着重伤强行冲破穴道,这着实出乎白锦书的意料。白锦书他们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忽然冒出的锦盒之上,三大高手的动作都没能比叶离恨快,此刻,竟眼睁睁看着叶离恨飞身从窗户逃离了房间。   所幸,叶离恨窗户的方向向南,大门的方位在北,江城见机极快地直接从正门跃出房间。占着位置的优势,叶离恨纵然先出房间,这时候也只会被江城截个正着。   然而,叶离恨再次出其不意,他没有往大门的方向逃,反而施展轻功一路朝后山方向而去。   覃封和江城一时都不明叶离恨用意,毕竟,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往后山而去只会让自己被困。白锦书则很快明白了叶离恨的用意。   就在不久之前,白锦书才告诉过叶离恨后山竹林的山洞可以通往山下。眼下,叶离恨显然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出路。这一情况让白锦书直觉讽刺至极。叶离恨在利用白锦书毫无防备的谈话实施自己的逃跑计划,他却不知道,当时白锦书为了逗他,故意否认了他原本正确的猜测,然后硬着头皮把一个实际只有死路一条的山洞指出给了他。   之后,果然如同白锦书所料,叶离恨直奔竹林的山洞而去。他的轻功竟不比白锦书三人低,不过,只怕也无法甩掉三人,为了防止被追上,他在钻入白锦书所指的山洞后,竟回身出掌,以掌力震向原本就有落石危险的洞口。   白锦书三人赶到的时候,碎石沙粒崩落,瞬间便封住了洞口。一时之间,白锦书竟不知心中该作何感想。叶离恨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想要阻断追兵,却不想把自己困在了洞中。   “这个洞没有第二个出口,挖开洞口,叶离恨只能束手就擒。”覃封在仁王山住了大半辈子,自然熟悉这些山洞。   白锦书上前想要开挖,江城却叫住了他。   “叶离恨作茧自缚,我们不急于立即把他救出来。”   白锦书的想法不同,他宁愿叶离恨被关押在仁王派的牢房,那至少好过暗无天日的山洞。不过,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意见,他的师父覃封首先附和了江城的意见。   “锦书,我们先确认一下这个锦盒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离恨不可能把无关紧要的东西藏在房梁上,这固然可能是一个陷阱,但也同样可能是重要的物件。   自然不可能让自己的师父或者师叔冒险,白锦书将锦书放置到地上,随即,自己小心用剑鞘挑开了锦盒的盒盖。   装在锦盒里的东西白锦书从来没亲眼见过,但他曾听不少人提及,这个时候一眼便能认出。而相对于他的意外,江城更是神情大变。明明他们应该当心这是赝品,可能染有剧毒,但江城不假思索地飞身上前,一把抓起了锦盒里的复北令。   “这是……”江城的声音轻颤,他死死盯着手中的令牌,“真的是复北令。完整的复北令。”   相传,当年金兵南下,武林中人联手抗金,曾组建过一支侠义之师,在战场上勇挫金兵。然而,让人遗恨的是,当时皇帝却毫无志气,仓皇南逃,直接把半壁河山拱手让给了金人。待北金南宋形势稳定后,大多族人都存着报国雪耻,恢复中原的雄心壮志,却因执政者屈辱求和而壮志难酬。为了保存实力,武林中人构建的侠义之师将用来征战筹集的钱财宝物,包括很多后来失传的武功秘籍,都集中藏在了一个地方,然后将藏宝图铸在一枚令牌中,命名“复北令”,期许在不久的将来,某位得到复北令的后人能够凭借令牌号令群雄,取出宝藏,收复失地。   可惜,复北令后来的确重现江湖,却再也没有那么多一腔热血的义士甘愿为复北赴汤蹈火,相反,倒是很多人眼红复北令里的藏宝图,恨不能据为己有。当年还没有成为武林盟主的江城奉师门之命保管复北令,却不料被魔教妖女所骗。复北令被夺,之后再无消息。   谁成想,十几年后,复北令完璧归赵,照理得到复北令就该取出其中藏宝图的魔教竟没有动复北令一分一毫。   江城怔怔看了复北令良久,久到仿佛足够沧海变成桑田。蓦地,他如同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一时神情间说不出的惶恐和混乱。   “锦书,”他用力抓着白锦书的肩膀,急切问道,“你知道叶离恨的具体年纪吗?”   “还有两个月满十六岁。”白锦书也没多想,脱口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江城又是一阵恍惚,接着,他忽然冲到被封的山洞边,也不用武器,直接徒手想要挖开洞口。   白锦书原本全然不解江城的奇怪举动,但眼见江城问了叶离恨的年纪后忽然冷静全无地想要挖洞,一个念头本能冒出。脑海闪回的片段是叶离恨问自己江城是否已成家,是否曾经经历过什么生死关头。白锦书曾觉得叶离恨对江城过于关心,他却完全没有想过某种可能性,直到这一刻。   被封的山洞原本已经平静,结果,当江城出手松动了那些石头,骤然有更多的沙石滑落,反而愈发堵住山洞。   覃封大抵也有所猜想,他上前缓声劝阻江城:“我让其他弟子过来帮忙,你这样动手反而不见得有效果。”   江城慢慢停下手来,他怔怔盯着封死的洞口,用虚弱至极的声音自喃般开口:“他是不是说他母亲过世了?” 第10章 第九章   想象中应该很快可以挖开的洞口,在实际过程中,直到第四天都始终没能见到一丝曙光。   到第四天的时候,白锦书已经有整整两天不眠不休守在洞口,而江城自第一天起,便再没有离开过。   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山洞会那么难挖。   小时候,白锦书的确有被告诫这些山洞有崩塌危险,不可随意进入玩耍,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山洞发生过稍稍剧烈一些的落石现象,谁料,如今这个山洞不停发生崩塌,每挖开一尺,便又崩落两尺的碎石,工作几乎无法维续。为此,覃封还特地请来了擅长开山的工匠们,由他们指导协同仁王派的弟子一起挖洞。   然而,即便如此,到了第四日,依旧丝毫没有挖通山洞的迹象。   一个人武功再高,意志力再顽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又能坚持多久?白锦书不敢想象此刻山洞里的叶离恨究竟是怎样的状态,他甚至不敢动手帮忙,生怕自己的手太抖,反而阻缓了进度。   另一边,江城也没有再插手帮忙,他满心思只在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恍惚彷徨之中,整日怔怔看着众人忙碌着的洞口。   这天,不知何故不见踪影的莫非笑忽然来到后山,他首先来到白锦书面前。   “大师兄,我有话对你和三师叔说,你最好跟我一起过来一下。”   白锦书哪来余裕听人说话,他只疲倦地出言打发五师弟:“非笑,现在不是时候。”   莫非笑没有接受这一说辞,他神情带着某种严肃地望向白锦书:“我相信这件事很重要,大师兄,这件事和叶离恨有关。”   如果说,白锦书觉得自己此刻的心情就像一潭死水,那么,叶离恨的名字立即搅乱了这一池水。   “什么事?”他立即下意识地追问。   莫非笑没有即刻回答,他默不作声把白锦书拉到江城的身边,然后,不待江城或者白锦书开口,他率先讲述起来:“之前,我和叶少侠打了个赌,准确说,是他找我打赌。他赌,不出三天,仁王派便会有客人造访,并且,那个客人会指认他的身份可疑。”   白锦书心中一动。叶离恨料到了这一发展?但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和陈传阳串通揭露自己,而既非串通,又怎么可能知道陈传阳其人?   “我总是打赌输给他,这时候自然不能放弃这他完全没道理赢的打赌,于是,便接受了特别古怪并且麻烦的彩头。”   “什么彩头?”原本并没太多心思聆听的江城,随着话题深入,越来越在意莫非笑的讲述,此刻,他专注追问。   莫非笑很快回答,“他说,如果我输了,便让我调查那个客人。他继续和我打赌,说那个客人要不和,”说到这里,他稍稍顿了顿,迟疑后还是缓慢而郑重道出口,“他打赌说,那客人要不和小师妹家有关,要不就有家人不见踪影。”   “结果?”   这回是白锦书急声问。他并不意外小师妹的林家突兀冒出,因为在他心中,一瞬之间便已有些计较。   “结果,”莫非笑脸色严肃地说道,“陈大侠的妻女果然不见了。我偷偷向他家下人打听,好像说是被人掳走。”   一个人的妻女被人掳走,他怎么可能不急着找回他们,反而若无其事来拜访仁王派的掌门?   白锦书相信真相已经浮现在自己眼前,却又只觉双眼发黑,根本没有勇气往前看一看。   莫非笑叹了口气继续道:“因为我又打赌输了,所以,我便遵照和叶少侠的赌约,前来告诉你们这些事,并且,他让我转告你们,请你们一定要调查长安林家。”   一个人的妻女被人掳走,他怎么可能不急着找回他们,反而若无其事来拜访仁王派的掌门?   ——除非掳走他妻女的人以此要挟他,让他前来仁王派向仁王派的掌门诬陷叶离恨。   白锦书不愿意那么想,可是,他连叶离恨都能怀疑,如今面对长安林家,又怎么会不敢怀疑他们?   想要陷害叶离恨的人是林家,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说通。   不仅仅是这一回的陷害,之前也是林家想要杀叶离恨灭口,只是几次没能得手,只能退而求其次,让仁王派对叶离恨身份起疑,从而林家便不用担心叶离恨道出任何不利林家的事来。   至于说,林家害怕叶离恨说出口的,应该就是当初林灵父亲当着江城的面询问叶离恨的问题。   “这位叶少侠已探过敌营,想必有什么线索?”   当时,有人想要杀死白锦书,白锦书从对方招式判断对方是火莲教的人,同样道理,和对方交手的叶离恨自然也认得出火莲教的武功,身为火莲教徒,他相当清楚那些人并非自己教派之人,于是更加想要查清三人身份。之后,他利用香料查到三个杀手的归处,但因为被发现而遭袭受伤离开。无人可以求助的叶离恨不得不找到白锦书,之后,他在昏迷中被白锦书带到林家。在林家醒来后,叶离恨立即发现之前他所探的三个杀手巢穴的地方就是白锦书小师妹的林家,他没有立即告诉白锦书,因为他很清楚白锦书与林灵的关系,知道自己贸贸然说出口,比起叶离恨的片面之词,白锦书很可能更相信自己的师妹。不过,当时叶离恨还是试探了白锦书,他故意透漏自己对林灵的怀疑,当时,白锦书毫不犹豫便表达了自己绝对不会怀疑林灵的立场,这让叶离恨选择了继续保持沉默。   叶离恨没有告诉白锦书想要杀他的人是长安林家,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并且也知道林家已经认出了自己。所以那时他故意用言辞引导,他猜想林家一定有个重要人物,不然为了防止叶离恨说出事实,林家很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已直接解决掉白锦书和叶离恨两人。而他的猜想没错,林家在明知叶离恨已经找到过林家的情况下不敢贸然动手,是因为武林盟主江城正在林家做客。   那天白锦书把叶离恨带到江城和林从远面前,林从远一定感到担忧,他假意问叶离恨谈得杀手巢穴的情况,叶离恨的判断是,连白锦书都选择相信林灵而不是自己,他自然不可能指望一旦自己和林从远对质,武林盟主会相信自己。所以,他故意告诉林从远自己认不出那个地方,以此希望能令林从远大意。当然,叶离恨行事很谨慎,他担心林从远还是想要灭口,于是便主动提出和江城同行。当然,考虑到江城和叶离恨可能性很大的父子关系,当时叶离恨想要与江城同行的理由显然不止一个--但无论如何,唯独不在叶离恨各种目的理由里的,就是以火莲教中人的身份接触武林盟主,以图后谋。   之后,同样谨慎的林从远依旧没有放弃灭口叶离恨,所以,他派人在客栈纵火,通过调虎离山来暗杀叶离恨。叶离恨早料到了这一行动,原本他可以更安全避开这一次暗杀,但他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能抓住一个活口。他心中终究是焦虑的,林家为什么要杀白锦书并栽赃火莲教,这背后很可能有更大的阴谋。甚至,若白锦书以为的火莲教暗杀自己的行为纯属陷害,那么,是不是这些年很多所谓火莲教的恶行都是伪造的?林从远想要让武林正道同火莲教相斗,落得两败俱伤,从而自己坐收渔翁之利。若真是这样,揭露林家所为,在征讨火莲教的武林大会召开之际可以说迫在眉睫。叶离恨自认仅靠自己的说辞,白锦书不会相信,于是想方设法希望找到更多的证据。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叶离恨不惜冒性命危险诱捕了林家的一个杀手。   审问那个杀手的过程,叶离恨担心若自己问得太多,方向太明确,白锦书和江城反而认为他在诱供,于是,他只点到为止地暂且先让白锦书和江城留下背后主使未必是火莲教的印象。那时,他一定希望白锦书和江城能更积极,更聪明一些,从那个杀手身上得知更多真相。可是,白锦书和江城不仅并未太重视,辜负了叶离恨诱敌的一番心机,白锦书更是因为叶离恨眼见杀手受刑,并不求情,反而认为叶离恨过于冷酷。那时,叶离恨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苦于无法倾诉,内心焦虑,白锦书什么都没察觉到,之后,甚至轻易让那个杀手被人救走。   之前,白锦书怀疑叶离恨有问题,是因为他们行踪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被泄露。但其实,泄露他们位置的,应该是林灵。   至今白锦书仍然不认为林灵有问题。这其实就是他和叶离恨唯一的认识分歧。叶离恨从逻辑判断,林灵第一次出现,就破坏了白锦书和叶离恨围捕三个杀手的行动,于是很自然就把林灵当成了有意为之。白锦书则因为和林灵相识长达近十年,所以,他能肯定林灵只是被蒙在谷里,遭到利用。现在想来,当初荒宅的位置的确是林灵泄露的,但她应该只是被骗。   之后,林灵不告而别,林家自然也就再无法跟踪白锦书一行。这时候,林从远被迫放弃追杀的计划,想要阻止叶离恨说出真相做不到,林从远便选择让叶离恨说出任何事都没有人相信的手段。   叶离恨那时一定也预料到林从远改变了策略。对于叶离恨来说,他显然担心林从远为了陷害自己,通过杀死一个人来栽赃到他的身上。为了避免涉及无辜人命,叶离恨在听闻仁王派的弟子都特别善于防备偷袭后,想法诱导江城提议三人回仁王山。林从远做那么多事,就是害怕武林大会即将召开的关键时刻,有任何怀疑牵扯到他的身上,所以,他应当不会妄动很难偷袭的仁王派弟子。当然,即便选择了风险最小的方式,叶离恨仍旧不免会担心白锦书与江城遇害。关心则乱,他看不见白锦书和江城足够自卫的武功,只害怕有人出其不意伤害到两人。于是,他先测试了白锦书,之后又拉着白锦书设计偷袭江城。   在勉强相信白锦书和江城没有危险后,叶离恨开始考虑林从远用最简单普通的方式陷害自己的情况。为了能够自证清白,他在得知白锦书有一个爱打赌的师弟后,一到仁王山就先故意和对方打赌赢了一次,对于一个赌徒来说,败给某人后总是想要扳回一城。叶离恨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莫非笑和自己进行了最重要的这场赌局。   那时,白锦书制住叶离恨,江城与他对质,叶离恨有说给他一点时间,他便会有交代,可是,白锦书和江城逼迫得他太紧。叶离恨势必也预料到这一局面,可这不管用,再算无遗策,聪明绝顶,终究他只是没有太多经历的孩子,大概也从来没有遭受过什么委屈,面对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如此充满敌意地对待自己,叶离恨没有办法忍耐,所以,他负气冲破穴道想要逃离。   他没想到,白锦书竟误导了他,害得他被困在山洞。   ……整整被困了四天。   满怀失望、委屈和伤心。   就因为白锦书不假思索回答自己选择相信林灵,他便委屈求全地隐忍至今,直到白锦书再次不假思索将欲加之罪加诸在他身上。   从凤城的那群山贼开始,白锦书就是那么轻易便相信了他会进行如此残酷无情的屠杀。叶离恨知这番谎言是林从远陷害栽赃的第一步,咽下骄傲,花费口舌努力为自己辩护,希望白锦书能够相信他,可是,白锦书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当真。   接下来,在那个时候,如果当时是别人那么对他,甚至是更残忍的严刑逼供,或许他还能忍,一如身受剑伤他可以没有一句诉苦的忍受下来,然而,那么对他的是江城,是白锦书。那时白锦书甚至在想,他是自食其果。   白锦书不知道哽在自己喉咙的是呜咽还是怒吼,最终,却是一口鲜血直接吐了出来。   ……可是,这还得了叶离恨吗?   还得了当时叶离恨吐出来的那口心上之血吗?   那时候,叶离恨宁可重伤也要冲破穴道,也许,对于他来说,他宁愿被困在山洞也不愿面对没有给予他一点点信任,却只将偏见和亏待给了他的白锦书与江城。   这四天,他在山洞里都想了些什么?是不是越想越对白锦书和江城失望?   他对白锦书说:“那个时候,你骑着马折返回来,被抢匪挑衅,却笑嘻嘻地问他们,看看不行吗。就是那个时候。你是我遇见过的最特别的人。”   现在,他是不是后悔在清九山遇到了白锦书?他是不是宁愿那个时候白锦书没有折返回来,没有问山贼“看看不行吗?”   “终于通了!”   欢呼声在这时从山洞那边传来。   不等任何确认,白锦书和江城同时如离弦之箭往山洞方向赶去。这一刻,白锦书根本无暇顾及对师叔的尊敬或者是对师叔心情的体恤,他唯恐自己慢了半步,想也不想便抢在江城之前钻入打通的通道。   来到山洞里,白锦书才意识到洞内一片漆黑,而自己没有带任何照明的东西。总算,江城从怀中找出一个火折子,两人借着微弱的光往洞内探寻去。   在山洞深处……   白锦书的身体猛的僵硬在原地。   这一次,江城更快上一步,飞身来到地上躺着的人身边。   “叶……”   江城的声音抖得厉害,双手在触碰到叶离恨的身体后如被烫到般飞快收回。接着,他的手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点点艰难往叶离恨的鼻息探去。   白锦书只感到无尽的恐惧,他想要往前走,可全身僵硬得丝毫动弹不得。   江城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地坐倒在叶离恨的身边。   “小叶……晚醉……”   “师叔,我们先把小离带出去,我们给他请大夫。”   “来不及了……”江城竟已泣不成声。   白锦书觉得自己听不懂师叔在说什么,他努力往前凑,想要接近,更接近叶离恨一点。   他看到叶离恨手边有一片从衣摆上撕下的白色锦缎。显然,叶离恨曾想留书,他的手指就在锦缎边,曾经被咬破过,有血滴染红了白色锦缎,触目惊心。   然而,最终他没有在锦缎上写下一个字。   到最后,他连一个字,都不愿留给白锦书或者江城。   白锦书踉跄着,最终跪倒在叶离恨的身边。   “小离……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吗?”   你想告诉我,你已经对我无话可说了吗?   躺在地上的人,闭目神情冰冷,如同他冰冷的体温。曾经他总是会很认真回应白锦书说的每一句话,逗的每一句趣,但从此往后,他再也不会回应白锦书。   无论白锦书有多么渴望得到这个答案,他都再也不会回答了。   或者说,他已经回答了白锦书。   那个时候,他那么害怕,那么伤心,那么委屈,那么怨愤。   他告诉白锦书和江城,他要让他们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   他已经回答了白锦书。   在再也不能出声说出一句话之前,他把最后的答案留给了白锦书和江城。 第11章 尾声   来到白云寺的第三年,住持慧能大师依旧不肯为白锦书剃度。幸好,白锦书也不再执着。带发,或者不带发修行,其实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区别。他能理解慧能大师的想法。毕竟,佛门中人就该六根清净,尘缘尽了。可他做不到。他在内心向叶离恨保证了,他会如叶离恨所愿的那样,后悔一辈子,愧疚一辈子,痛苦一辈子。这些,是他永远不会放下的世间凡俗。   佛门,不是他皈依的去处,只是他为叶离恨祈求来世美好的寄托。   白锦书从来不为自己诵经念佛,只为心中唯一的念想将心经默诵成前路的指引。   这一日,一个沙弥来到白锦书房间,将空无一字的信封递给白锦书。   “白师兄,外面有人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白锦书微微困惑地接过信封。他并未隐姓埋名藏匿于此,但也没有可以书信往来的朋友:“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来人带着斗笠,神神秘秘的。”   无论是有人找他叙旧,或者是有人找他麻烦,对如今的白锦书而言都事不关己。他道谢后挥手遣走小沙弥,漫不经心地拆开信封。   他以为这封信里是任何内容都无关键要,结果,他在这空无一字的信封里,找到的却是一页空无一字的白色信笺。   白锦书不自觉心跳加快起来。他不敢细想,可又不禁回想起叶离恨曾经给过他的空白锦书。一次是报信月满楼,一次是山洞里的无字留书,这辈子,这是白锦书第三次收到无字锦书。   如果胆敢燃起希望,也许将不得不再次遭受让他几乎无可承受的痛苦和绝望。然而,身体的本能让白锦书第一时间冲出了房间。   小小的白云寺外,山路开阔,这时白锦书一眼望去,却不见任何人踪。   “小离……”白锦书不觉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有无尽的惶恐和不安,“小离?”他努力提高声音,他希望被他呼唤的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小离——”终于,他大声喊叫出来。   两年多的思念,愧疚,痛苦,那些翻涌着的从来得不到宣泄的情感,这一刻变成如同呼救的喊声。   “小离——”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回荡在山谷的回声。   白锦书从主道一路追下去,如同没头的苍蝇。   据说那是带着斗笠的神秘人,可实际,白锦书连一个樵夫猎人都没有见到。他恍恍惚惚在山脚四处游荡,只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   不知多久过后,他才稍稍缓过神来。   ——必须要确认这件事!   他找不到人没有关系,但至少,他要确认,叶离恨还活着!   为了能够离叶离恨近一些,当年把叶离恨葬在仁王山后,白锦书找了最近的寺院以求能常伴叶离恨的身边。这时候,他施展轻功,不多时,便来到了仁王山上。   仁王派的弟子见到白锦书都相当讶异且高兴,不过,白锦书不及与自己师弟师侄叙旧,他径直找到叶离恨的坟墓前。   来到目的地,白锦书便见到江城竟已在那儿亲手挖掘棺木。   两年多前,白锦书实在无心无力,没有再理会无论是长安林家,或者是火莲教和武林大会的事,不过,江城却依照叶离恨让莫非笑转告的请求详查了林家。之后,林家见自己阴谋败露,索性也就大张旗鼓起来,公开宣布其实早已秘密成立的“天血”组织。一时间,“天血”组织在武林横行,成了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教。作为武林盟主的江城原本就职责所在,加之更有主观原因,在对抗“天血”的行动中,几番出生入死,这两年可以说忙得头不沾枕。经常偷偷回仁王山看叶离恨的白锦书大致知道江城多久没回过门派。这时候见到对方,心中一个念头闪过。   白锦书的到来让江城在思索后也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   “你是不是收到了什么东西?”   白锦书点头:“是锦书。”   江城并不知晓所谓“锦书”的典故,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他满是希望的欣喜情绪。“我收到了复北令。”   当初下葬叶离恨的时候,江城把复北令当做纪念,一同陪叶离恨埋入地下。这件事极其秘密,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另一方面,若真有人盗墓,那个又怎可能把复北令还给江城?   会那么做的只有一个人,如同只有那个人会给白锦书寄空白的书信。   终于,两年前由白锦书和江城亲手埋下的棺木重新出土。   白锦书和江城对视一眼,同时伸手,慢慢推开棺盖——   棺木里,空无一人。   白锦书低声笑起来,直接坐倒在棺木边的地上。   “我应该早就想到的。小离这么聪明,怎可能被我骗到?他肯定知道第三个山洞才是生门。只是,那时候他太生气,他是故意跑进第二个山洞的。当时那个山洞不停崩塌,应该就是小离在内侧用掌力震松了山壁。小离的内功练得古怪,想必是也会龟息功之类的功夫,他恼我们那么对他,说要让我们后悔痛苦一辈子,所以故意设局假死。”   “但他终究不忍心让我们一辈子痛苦,所以,终于还是提示了我们。”   一辈子的刑期被缩短至两年时间,叶离恨小气记仇,却那么心软。这让曾以为对方冷酷无情的白锦书又是心疼又是心酸。   “或许他愿意原谅我们,但他不愿见我。”白锦书低声自喃般开口。   那个人一定是叶离恨,他来到白云寺,把信给了白锦书,却一刻不多停留地立即离开。   “只要他活得好好的就行。”江城在短暂的沉默后轻声回答。   白锦书慢慢站起身来。   “师叔,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江城问。   白锦书望向未知的方向:“如果小离不愿见我,我会躲着他。但如果他只是因为太骄傲,不愿主动现身,那我就腆着脸缠着他,怎么也不能让他因为要面子而孤单。”   “可你知道往哪儿去找?”   “我不知道,但相信总归能找到的。毕竟,我有一辈子的时间。”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